■朱文興
又是三月艷陽天。一畦畦碧綠的麥苗,一片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綠苗泛波、黃花如海、清溪潺潺、炊煙裊裊,這是三月的江南,是我記憶中的江村春光圖。
油菜花是帶著泥土香味兒的花,是與農民、農家相隨相伴的莊稼花。油菜花樸實無華,不像桃花那樣艷麗,艷得那麼嫵媚動人;不像梨花那麼潔白,白得那麼純淨素雅;不像迎春花那樣善於爭春,搶先把春的信息報送到人間;也沒有牡丹那樣的國色天香,獨佔一份雍容華貴。單株的油菜花,菜萁瘦瘦高高,沒有綽約的形體;單朵的油菜花,只有一種色調,小小四個花瓣,簡直難稱其為花。所以,它難登大雅之堂,以至於少見歷代文人墨客留下讚詠它的詩篇,唐詩宋詞元曲這些千古典籍中也鮮有描繪它的辭句。然而,當春風拂來,彷彿是一夜之間,滿地綠野突然金浪湧動,變成一層層、一浪浪的黃色海洋,金燦燦、明晃晃的,是那樣的鮮亮熱烈,那樣的悅人心目。那種氣勢,那種壯觀,那種蓬勃,怎不讓人心靈震撼?怎不令人心曠神怡?這種感觸,卻是欣賞名貴花卉所難以獲得的。
早年,我的家鄉種油菜,原本是為了收油菜子,搾菜子油。江南本地的菜子油,炒菜很好吃,用慣了花生油的人會覺得菜子油有異味,但江南人習慣於用菜子油。其實,菜子油是我國主要的食用油之一,產量佔世界第一位,它有一股特殊的清香,營養豐富,且幾乎不含膽固醇。油菜是用種子繁殖的。在我的家鄉,初冬時用種子育出菜秧,十二月底或一月初再把菜苗拔出來栽到大田裡,澆上水,成活後再施肥,兩個月後就能開花。我在家鄉上中學和大學時,都要回家種油菜。從菜苗栽種、澆水、除草、施肥,到用鐮刀收割,把菜子萁用稻草繩捆成捆,用扁擔挑回場院,再把菜子莢打裂,把菜子殼揚掉,把黑紫發亮的油菜子用筐裝起來……有關油菜生產的全套農活我都是熟把式。我還曾挑著菜子到小鎮上的糧油收購站賣過錢,到油坊搾過菜子油呢!油菜、油菜花、油菜子、菜子油,這在舊時江南農家可是不可缺少的寶。連菜萁都是灶上燒水煮飯的上等柴禾,火力如同燒豆萁,比稻草麥秸旺得多。
家鄉的油菜花也寄托著我的童年樂趣。江南農村素有「水鄉澤國」之稱,縱橫交錯的河流邊,到處是廣闊的田野。每到春天,一簇簇,一片片的油菜花隨風起伏,把陣陣濃郁的芬芳灑向十里八鄉。清澈見底的小河裡,成片成片油菜花的倒影清晰可見。碧波映黃花,花在水中開,水在花中流,煙雨濛濛,影影綽綽,使江南的靈秀中又多了幾分神奇和魅力。孩童們放學以後,在油菜花叢中的田埂上放風箏。風箏在金色的花海上起伏,蜜蜂圍著油菜花嗡嗡哼嘰,時而翩翩起舞,時而辛勤採擷。小夥伴們有的放風箏,有的撲蝴蝶,有的捉迷藏,嬉笑打鬧,金色的花海中不時傳出童真的笑聲。此情此景,恰如南宋楊萬里所描繪的「籬落疏疏一莖深,樹頭花落未成蔭,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後來,離開家鄉,走南闖北,才知道油菜花其實不僅家鄉有,長江流域、雲貴高原乃至青藏高原都有。西藏青海的油菜花到夏天的七月中下旬至八月初才綻放,雅魯藏布江邊、青海湖畔,藍天白雲下,金黃色的花海綿延無際,生機盎然。無論在哪裡,看到油菜花,我都有著一樣的興奮,一樣會怦然心動。不僅僅因為景色的壯麗,而是那燦爛著大地、溫暖著人間的金黃色,讓我倍感親切,會在瞬間把我的思緒帶回夢牽魂繞的故鄉,帶回清新寧靜的田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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