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班昭畫像。網上圖片
李恩柱
在古代文化界,有幾位女性頗有聲望,比如後漢的班昭,又比如唐代的宋若莘(《舊唐書》作宋若華)。這兩位的名字,一般少識字的國民並不知曉,其實她們對古代婦女地位的認可和規範,比呂后和武則天有著更為廣大的影響。
《後漢書.列女傳》曰:班昭,一名姬,字惠班,是班彪的女兒,《漢書》著者班固的妹妹,扶風曹世叔的妻子,博學高才。曹世叔去世得早,班昭很有德行。其兄班固著《漢書》,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完成就去世了,漢和帝命班昭續完這部著作。班昭多次被召入宮,為皇后貴人講學,又給劉向的《列女傳》作註,號曰曹大家。
史冊對她幫助其兄續成《漢書》一事多所稱道,殊不知她的《女誡》對後世的影響遠大於此。班昭生於光武帝建武年間,那時豪族地主經濟得到了很大發展,族權、父權和夫權的力量也有極大加強。為了使即將出嫁的女兒們少遭受些挫折,班昭把自己做媳婦的經驗和對生活的理解寫出來,成為《女誡》,並用它來教導自己的女兒。
可能《女誡》適應社會的需要吧,問世不久,就走出了私人教科書的狹小天地,成了通用的女子課本。明末清初儒者王相把班昭的《女誡》、唐代女學士宋若莘的《女論語》、明成祖徐皇后的《內訓》、自己母親劉氏的《女範捷錄》(又稱《女範》),合稱為「女四書」。
《女誡》是我國第一部以儒家正統思想闡述女性教育的專著,共1600字,全書以卑弱、夫婦、敬順、婦行、專心、曲從和叔妹七個方面闡述了女性應遵循的封建倫理。今日人們常常提起的「德言容功」,就出在《婦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專心第五》則云:「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
此類文字,歷史上的男性撰著常常樂此不疲,但從一位才貌兼備、有地位的婦女口中親自說出,則是第一次。女性素來為男性瞧不起,聖人孔丘把女人和小人並列。西哲亞里士多德認為女性本身的痛苦是由其性質決定的。古代男性皇帝後宮佳麗動輒成千上萬,女皇帝武則天討了幾個面首,就被世人舉為奇淫的典範。男權控制的世界,男性對政治、經濟、文化都有決定大權,女性無參與的權力。沒有權力參與,便低眉順首,便忍氣吞聲,便默默忍受,只能使持權者更加猖狂,女性的悲劇程度更加深刻。在男權社會,男人會把無數的網罩在女性身上,如果女性自己始終不做掙脫的努力,作繭自縛,只能悲上加悲。《女誡》以女性自我束縛認同、適應男性社會,結果只能越來越失望。
17世紀女性主義者普蘭.德.巴雷說:「所有男人寫關於女人的書都應加以懷疑,因為男人的身份有如在訟案中,是法官又是訴訟人。」這可算是閱讀的一個經驗。然而一本書如果出自女性之手,也就是女人寫給女人看的書,讀者並不做如是觀。由於作者本身是女人,那內容就多了一份誘惑。在女性讀者看來,完全可以放下警惕性,全盤地接受。所以以此看來,中國女性的附庸地位,一方面是男性社會決定的,就其程度來說則與女性本身也有關係。這一點似乎與覺醒者不同。法國的西蒙.波娃是一位女性作家,寫了許多關於女人的書。她不是憑藉作家的話語權力宣揚女人應如何做,而是告訴世界女人是什麼。這需要異乎尋常的勇氣,是班昭等人所沒有的勇氣。一個人,沒有這種勇氣是很難對自身做出客觀評價的,只能依附於他人。
班昭憑家庭背景、知識才幹,登上高位成為既得利益者後,不是檢討社會,卻使男人奴役女人的世道更加合理化。即使她當初撰寫《女誡》的目的在於教育女兒,後人也會抱有微詞——因為後來的統治者使《女誡》變成鎖住女人靈魂的枷鐐。她屬文的心理對她個人而言雖然很正常,但無論如何也是女人本身的一種悲劇。唐朝的宋若莘也可作如是觀。宋若莘是宋廷棻的女兒,入宮後談經論史俱能稱旨,博得皇帝的稱讚,與班昭頗有相似之處。入宮後著《女論語》十二章,全為男性社會下如何做女人的準則。她們的舉動,與五代時窅娘纏足跳舞迎合男人是無異的。一部中國史,是女性的被奴役史,是男人的發展史。史如何作成現在這個樣子,所有女性都該思考。這個思考不是要咒罵男人,而是女性對自身的檢視。只有如此才是自身發展壯大的正途。
當然,在社會文化結構不發生突變的情況,即在族權、父權、夫權不除的氛圍下,《女誡》思想很難連根拔掉。但反思不反思,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否則做了悲劇人物還不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