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磊
以我這麼多年的直覺,真正的藝術和藝術家,大抵並不是嚴肅與刻板的。有時候,藝術,還需要有那麼葷葷的味道才像正宗。一個印象比較深的例子是電影《紅高粱》,張藝謀在這部片子裡,讓姜文扮演的那個土匪在高粱酒坊裡撒了一泡尿。這泡尿,撒到了酒缸裡。於是有了奇效。後來,喝了這缸酒的人都說酒好。——我不知道,姜文那傢伙如果真的開酒坊,會不會每天半夜裡站起來衝酒缸裡撒尿。但,這個經不起推敲的邪乎文本就此飄洋過海,走遍七大洲四大洋了。尤其讓人感到揪心的是,如果洋鬼子們不知道這本是杜撰,調酒的時候也如法炮製,那可就是欺騙國際友人了!
與所謂低俗相關的素材其實不少。比如杜尚,某一天突發奇想,把一個尿斗子用釘子固定了,帶到藝術館裡去展覽。老先生稱之為「泉」。對這個物件,我的那群當年一起讀書的女同學,沒有一個不嗤之以鼻。假如換到今天,她們肯定是要跳著腳罵「俗」啊什麼的。但,杜尚那傢伙搞了一輩子藝術,最為人所知的還是這隻尿斗子、被美其名曰「泉」的這一件。
俗有俗的好處,雅有雅的大方。作為觀眾,你不能說俗不如雅,也不能說雅不如俗。所以,當某一天我站在男廁所的小便池前面,看尿斗子清澈的水順著白淨的邊緣流下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很猥瑣。原因,大抵是蘇小妹和佛印和尚的那一種─你眼裡有尿斗子,你自己心裡就是個尿斗子了。想當年賈平凹同學出了本《廢都》,裡面充滿了「此處刪去XX字」的機關。結果,搞得全國的書攤都擺著這本被盜印的小說。有男士看了,暗呼「過癮」。也有女作家看了,大呼「賈平凹把全國的婦女姐妹們糟蹋夠了!」那口氣,不像搞藝術的,卻像居委會的大媽。
歇後語也是個好東西,有句歇後語據說是這樣的:倒背著手撒尿——不服你。這裡的服,是「扶」的諧音。在某些歲月裡,「不服你」的人是有的。因為那時候曾經有過巨大的獨立空間。但今天,不扶是不行了。你自己不吃不喝還可以,你自己與人家對著幹也可以,但,你希望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跟著哭哭啼啼嗎?在一個誰握著資源誰說了算的時代,在一個徹底物質化了的時代,不扶(或者說不服)是不可以的。什麼叫面對現實?這就是。
十三年前,我有過一段小小的北漂經歷。在京城,也結識過不少搞藝術的好朋友。但,今天能夠留在京城並活得有滋有味的,其實屬於少數。
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前後曾經出版過一本《三年詩選》,其中的序言裡,編者提到有詩人被餓死街頭的事情。其實,這不是事情的全部。在北京的詩人,歷來是不被待見的。據說,在京城,詩人同時也是騙子的代名詞。
除了被餓死、窮死的詩人,還有一部分是發了大財的畫家、藝術家。儘管,這批人中間最後到底有多少人,還懷揣著滾燙的藝術夢想我們不得而知。但,他們是一樣的不容易。阿·托爾斯泰說的「在X水裡滾三次」,那是肯定的了。
姜文很有意思,歲末年初,推出個《讓子彈飛》。裡面的張大麻子有句台詞,讓千萬人神往之。他說:「我要站著把錢給掙了!」──我突然覺得這個人很可愛(當然,英雄所見略同)。這句話背後的台詞其實無比豐富。那感覺,有點西部牛仔的味道。
美國作家海明威在《老人與海》裡借桑提亞哥的口說了一句話,他說:「人生來就不是為了被打敗的」。這句話英文很有意思,但翻譯成漢語就彆彆扭扭。不過,骨子裡和姜文這句話如出一轍,典型的硬漢性格。
「站著把錢掙了」確實不容易。但,樸素地活著卻未必是件難事。世上賺錢活命的道路很多,除了做土匪殺富濟貧、當貪官盤剝百姓之外,還可以選擇做個小商人。再不然,到街頭去給人擦皮鞋、做鞋匠都很好。犯不著去老擺出一副哭哭啼啼的嘴臉。
我始終敬佩的、著名抒情詩人王邇賓先生曾經很認真地問我:「你說,咱們寫詩的和做鞋的究竟有什麼不同?」後來我想,雖然大家都在做手藝活兒,但還是有區別的。那就是,鞋匠是真正的樸素人生。至於時髦的作家,可能會終生鄙視一個鞋匠的樸素。儘管,他自己的胃囊可能比鞋匠要空虛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