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敏迪
當了官,大概都是喜歡別人稱呼他們官銜的,那樣,最起碼可以享受領導優先的待遇,讓他們有一份在周圍人群中的優越感。
但也有意想不到的例外,比如《唐語林》記載:那個著名的詩人李紳當上了尚書,他的手下在開封橋上抓了一個沒為他車隊回避讓路的人,結果那人的一段話,卻反而令李紳大驚失色。那人道:「某勤政樓前,尚容緩步,開封橋上,不許徐行?」難道「汴京大於帝都?尚書尊於天子?」原來對方是皇族!於是,李紳只好無話可說了。
唐朝裴休被任命為宣州觀察使,赴任前遊覽京城。「值曲江池荷花盛發,同省閣名士遊賞」,他們來至紫雲樓下小坐,見五六個人在水邊飲酒,其中有個穿黃衣服的人,笑語輕脫,旁若無人。
讓裴休有點看不慣了,於是上前問道:「君所任何官?」對方正在興頭上,不無炫耀地回答:「諾,即不敢,新授宣州廣德縣令。」回頭又問裴休:「押衙所任何職?」裴休學著對方的腔調道:「諾,即不敢,新授宣州觀察使。」竟然正好是頂頭上司!於是黃衣人和他的同伴們趕緊狼狽逃散了。《松窗雜錄》說:結果此人要求去了遠離宣州的四川羅江縣。
在官本位的體制中,當官的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好容易爬上了一個台階,四顧再一望,其實仍然是在底層。更何況,京城裡大官多如牛毛,哪是一個小小縣令張狂的地方。
不僅當了官要亮出頭銜,官員親友故知也喜歡亮出他們的身份。王彥輔的《麈史》說:有個監察地方的提刑官到某地,「辱縣尉張伯豪,斥使下騎而步,且行且數其不才」。等到了招待所,有人告訴他:「適罵官員,乃陶中丞女婿。」頓時讓這位提刑官嚇了一跳,於是立即換了副面孔,將張伯豪憲召來,「與之坐,茶罷,乃曰:『聞君有才,適來聊相沮。君詞色俱不變,前途豈易量耶!』即命書吏立發薦章與之。」正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衙門裡的生態,總是要講究背景的:一等人物往往是上級的關係戶;二等人物往往是本地官員的關係戶;三等人物往往是有油水的關係戶;然後才輪到有沒有才能之類。這對乍來初到的關員,都是必須小心對待的,不然,等到對方亮出身份就不大好收拾了。
《麈史》還記載:一個巡察官員到軍營,見一監察軍務的軍官已經老態龍鍾,就對負責軍官說:「護戎老不任事,何可容也?」可是大家卻都對此默然無語。沒想到這位監察軍的護戎高聲道:「我本不欲來,為小兒輩所強,今果受辱!」巡察官問他:「小兒謂誰?」回答是:「外甥章得象也。」原來是宰相的舅舅!巡察官趕緊打岔改變話題道:「雖年高,顧精神不減,不知服何藥?」聽他回答:「素無服餌」後,讚道:「好個健老兒!」於是請他喝了一頓酒才敢離去。
不過,也有不願意亮出身份的人,《唐語林》記載:唐懿宗時相當於宰相的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畢誠,其舅舅仍然在老家太湖縣當「伍伯」,還不是「幹部編制」。畢誠覺得很沒有面子,但經過多次做工作,他舅舅仍然不肯去當正式官員。於是畢誠「乃特處選人楊載為太湖令」,把為其舅舅改變編制的任務交給了他。沒想到他舅舅竟然不肯承認外甥是畢誠,說:「某賤人也,豈有外甥為宰相耶?」最後,經不住楊載的軟磨硬泡,他終於說了實話,原來是:他做伍伯,「每歲秋夏徵租,享六十千事例錢,苟無敗缺,終生優足,不審相公欲致何官耶?」讓擔心的是:他做個什麼官以後,得到的,也許未必比得上這麼多穩定的灰色收入。
具有比官銜更能引以自傲的身份的人,也不喜歡提起官銜。宋朝時,馬涓中狀元後,被授簽書雄武軍節度判官。在拜見知府呂晉伯時,就自己通報稱:「狀元馬涓」。呂晉伯就委婉地告訴他:「狀元者,及第未除也,即為判官,不可曰狀元。」
另一個狀元時彥,去拜見潁州知府韓持國時自稱狀元,韓持國就怒叱道:「狀元無官邪!」狀元畢竟不多,在沒有中過狀元長官面前炫耀狀元,這不是讓長官找不到優越感嗎?
中國的封建時代特別長,封建的東西,就像女人裹過的小腳,直到今天,總還時不時地要從裙底露出那一份醜陋來,有些人竟然還不以為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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