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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立本「吃」出了淡淡的大眾文化、集體記憶。 作者提供圖片
黃仲鳴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小學畢業後淪為童工,在尖沙咀一家雲吞麵店送外賣。那家「好好」雲吞麵店真的十分「好好」,店舖雖小,卻客似雲來,更有不少外籍遊客聞名而光顧。
話說有一夕,有一檯外客,三條洋漢用刀叉匙羹吃麵,這已司空見慣了。其中一漢忽然高聲要冰水。當年也,還沒有瓶裝蒸餾水,店中亦無「冰水」。侍應介紹可口可樂,洋漢耍手擰頭,堅要冰水。侍應沒法,竟走到廚房,拿了一個空杯,走進廁所。那廁所,僅可一人站立,污穢不堪,臭味難聞。只見侍應斟了杯水喉水,卻無冰。洋漢不知究竟,就此骨碌骨碌灌進胃裡,結果如何,卻不得而知了。
當年的雲吞麵店和一些茶餐廳一樣,廚房滑溜溜,衛生設備十分差。我常想,如果那些昂藏洋大漢要如廁,廁所肯定進不了。如果能「縮」了進去,吃的雲吞也會一粒一粒吐了出來。
日昨閱邱立本《舌頭的記憶》(台北:二魚文化,二○一一年七月),其中有一段描述昔日茶餐廳的,十分傳神:
「旺角的茶餐廳擠滿了人,空氣中彌漫著香煙的氣味,但在靠近廁所與廚房的座位,卻嗅到一股怪味,一股混合廁所異味與乾炒牛河及奶茶的特殊味道。」
看了這段文字,立時勾起我童年時雲吞麵店的回憶。當再看下去:
「如果你要上廁所,走進那條濕濕黏黏的走廊,進入那個難以轉身的男廁(門口的標誌也許是漆著一根煙斗),發現奇臭無比,正要拉開褲鍊小便時,側頭一望,赫然看見旁邊的馬桶邊有一堆糞便,很飽滿的、刺眼的在那邊。你一時受不了,強忍著呼吸,想要按掣把糞便沖走,卻又發現沖水系統早就壞了,於是只好匆匆了事,匆匆地衝出來。」
不惜做文抄公,抄了這段,因為描繪得太傳神了。邱立本封之為「香港茶餐廳廁所的典型場景」,確是對極了。本人對此「場景」已是經歷無數,有些還放置一個莫名其妙的小簍,裡面盡是大解完後的抹紙,觸目驚心。
近年,兩岸三地流行出版有關食的書,上至大學教習,下至寫稿佬 ,無不塗之而後快,無他,銷得也;民以食為天嘛。對我這等囫圇吞棗,食只是為了填飽肚子的人來說,那些所謂「盛宴」、「營養餐」、「私房菜」,簡直是「對牛彈琴」,無動於衷。
邱立本這部書卻獨樹一幟,他談的吃,是普通的吃,是「下里巴人」的吃,是「市井」的吃,在「吃」中,勾出了遠年的記憶,寫出香港道地的吃。對我這過來人說,更添起陣陣的回憶。香港的文化就在這種「吃」中滋養。薛興國為他所寫的序,形容為:「既苦澀又得意的甜蜜」,真是一語道破。
這書除了「吃一口香港」外,還有「吃一口台灣」、「吃一口神州大地」、「吃一口東南亞」、「吃一口全球化」等輯,都是從「市井」出發,讀來親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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