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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成為日本十分重要的文化。 網上圖片
羅慧林
茶文化由中國傳入日本，茶道成為日本十分重要的文化，甚至在日常生活形式上的演繹更勝過中國。有趣的是，在日本盛傳一個和蘇東坡在寺廟喝茶相似結構的故事。日本歷史上著名的豐臣秀吉在當時為長濱城主，石田三成是某寺院的童子，有一天，豐臣秀吉口渴到寺中求茶，石田熱情地接待了他。在倒茶的時候，石田奉上的第一杯茶是大碗的溫茶；第二杯是中碗稍熱的茶。當豐臣秀吉要第三杯時，他卻奉上一小碗熱茶。豐臣秀吉不解其意，石田解釋說，這第一杯大碗溫茶是為解渴的，所以溫度要適當，需要大碗；第二杯用中碗的熱茶，是因為已經喝了一大碗不會太渴了，稍帶品茗之意，而溫度要稍熱，也要小些；第三杯，則不為解渴，純粹是為了品茗，所以要奉上小碗的熱茶。豐臣秀吉被石田的體貼入微深深打動，於是將其選到自己旗下成為自己的侍從，這使石田後來成為一代名將。這是許多企業管理書籍的論述，關注細節至關重要。
這是一個發生在日本的故事，的確和中國喝茶的不同。中國和尚給蘇東坡端上的三杯茶中，茶水是可以不變的，然而和尚的表達方式變了三次。表達方式變了，內容也意味著變了。中國人更注重外在的交流表達形式—是否彬彬有禮，是否不屑傲睨，在意外在的宣傳、政績。中國人對含蓄的言說方式可謂細緻入微，那就叫學會做人，學會察言觀色。而日本人也細心，他們更注意的是服務上的細心—從形式到內容。因此，日本人石田端出的是大碗、中碗、小碗不同量的茶水。在某種意義上，兩國企業文化的區別也可從中看出一些端倪。
許多日本人的性格中有一種東西讓人印象深刻—認真，而且滲透到日常生活中。韓國著名的學者李御寧的《日本人的縮小意識》裡，描寫了日本的花道、茶道。也許，只有韓國人才可能如此細緻地對日本人進行這樣的觀察。也許，李御寧不僅在觀察日本人，也以此觀察韓國人。他說，日本人把「茶室當成一個與世俗完全隔離的場所」。去茶室有很多的規矩和儀式。「在這裡必須先脫掉平常穿的鞋，換上一種用雙層竹皮編製的草鞋，然後沿著鋪好的踏石路前行。走在彎彎曲曲的踏石小徑猶如芭蕾舞女演員的舞步、無聲樂譜上的蝌蚪，同時也像是一條條嚴格的清規戒律。」「從進入茶室外的庭園開始，所有的語言、行動都變得與平時不同，人們開始按一定的模式行動，這種拘束感在小徑上踩著石子走路時即可體會到。而在茶室裡坐也是很講究的，在道元的《普勸坐禪儀》中講的，其實是茶室講究的基本坐法：『坐，不得左倒右歪、前仰後合；要兩耳齊肩、鼻與臍垂直；應舌頂上顎、唇齒相依、目睜鼻息勻。』」李御寧的書中分析不要成為他人的茶道，「意思是主人絕不能把茶會弄成不得已而為客人點茶的茶會，這是茶道的大忌。」「品茶不僅是品嚐茶的味道，還要體會為自己點茶的人的真心。」「因此與演出一樣，茶道中從劇本到演技，主人和客人之間的一體感用茶道用語來說便是兩者沉浸、融入了茶三味。」從中可見，日本的茶道在每個人的日常生活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很多儀式和戒律與參禪悟道相結合。日本人很認真，也許有人會質疑，審美和世俗是否能夠那麼嚴格地界劃？任自然又何必在乎如此苛嚴的形式—這可能是日本文化的矛盾之處。這種形式既有古代中國儒家文化的殘存，又有西方工業企業化的影響，日本人卻能將這二者融合在一起，奇怪卻能成為自己。
雖然注重形式，然而在中國，未必有許多人十分在意這種具體精微的儀式。儀式帶來的是戒律、是內心的敬畏、也是繁瑣的準備。但人們對喝茶的儀式並不特別認真講究，從喝茶的程序裡就可以看到。更多的時候，把茶道作為一種世俗交往方式，把茶樓（還有酒樓）當作輕鬆聊天、交往和解決問題的最好場所—品茗僅作為處理各種複雜或者曖昧關係的手段，因此摒棄審美的形式而講求一種實際的效益，這是儒家以來的實用的傳統文化。喝茶和喝咖啡與酒席聚餐的意義沒有本質區別，都是處理各種微妙的關係。許多中國人不太在意審美的生活，標準不太重要，儀式和戒律不太重要，參禪悟道也不太重要。中國文化宛如魯迅說的如何寫小說：「取這個人的眉毛、另一個人的鼻子、第三個人的嘴」，這就是作為一種世俗文化為主流的中國文化的特點，它融合多種元素，但缺乏徹底的東西。一切似乎「差不多」。但是，日本文化不同，它也吸取融合多種文化，卻能將相互矛盾的元素貫穿發展得很徹底。有徹底就有了座標，有座標就有了根基的可能，有根基就有了力度的可能。
他們的茶水漸漸涼了，可我的眼前的茶水，卻已滾動著煙霧裊裊的波濤。
蓋上書頁，將散文集放在一旁，從水壺中倒出水，倒在茶杯中。先是一滴，然後是更多的水滴，形成一小注水流。小小的杯子，激起小小的浪花，然後又蕩漾起無數的泡沫。接著是一圈一圈的光暈，一圈一圈的波紋，卻蕩漾開來了。不久，杯中的茶葉沉澱下來，光和影的對比逐漸柔和了，世界沉寂下來，只是在緩緩凝聚的日光的照耀下依然有著輕微的突起與凹陷。收起書本，細細品茗，多少故事，都拂去了刀光劍影，曾在書舟上昂首駐足的叱咤英雄，也都沉靜下來了。
俯看桌子，那不過是小小的茶杯。與洶濤駭浪相比，蕩漾其間的不過小小的漣漪。然而，有多少驚心動魄的交易，多少駭人聽聞的決定，就在這端起的小小的茶杯，在啜入嘴裡的一小口茶水的瞬間中進行。一杯水，也會上演杯中的風暴。如是熱水，也有雲蒸霧騰，也有戰火硝煙，終歸慢慢散去。李賀說的確實精彩：「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九座高山，不過是渺遠煙霧，滾滾海水，都在小小的杯子裡盛著。遙憶往昔，多少歷史風雲早已「更變千年如走馬」。
走到窗邊，俯瞰大地，大地是一個桌子，即使旁邊增添個湖泊不過是小小的杯子，就算移來大海也不過是稍大一點的杯子。那些杯與水的掌故，那些形形色色的表演，與浩渺的時空、無垠的宇宙相比，又能留下甚麼痕跡呢？
明白了喝茶，多少也明白了中國的文化。
端起杯與水，多少也管窺了宇宙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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