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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淼
約略相當於中國的晚明至滿清時期，日本的江戶時代同樣是一個很好玩的時代—城市崛起，商業繁榮，隨之而來的，則是市民文化盛行，市井文學勃興。日漸富裕的城市居民在酒足飯飽之餘，開始追求聲色犬馬的感官享受。所謂：「四海波平浪靜，天下太平盛世，夫妻連理常青。」而暢遊東西南北的漂泊之旅，居然也成為一時風尚。十返舍一九的著名「滑稽本」《東海道徒步旅行記》，即產生在這樣一種時代大背景之下。
在日本民間，《東海道徒步旅行記》是一部廣為人知的「滑稽本」，不僅問世當時即洛陽紙貴，後世模仿之作更是層出不窮。「滑稽本」云云，原是江戶時代的一種小說體裁，內容多為市井故事，大都借助語言上的插科打諢，反映世間百態，揭示人性弱點，借調侃嬉鬧之名，行戲謔嘲諷之實。十返舍一九與式亭三馬並稱，俱為「滑稽本」名家，而他的《東海道徒步旅行記》，當然也是「滑稽本」的代表作之一。小說寫兩位市井小人物的一次東海道徒步旅行，他們自江戶的日本橋出發，循著那條著名的沿海驛道，經橫濱、田原、沼津、京都、大阪等地，前往伊勢參拜大神宮。這二人身上幾乎具有一般小市民所能夠具有的所有毛病：愚昧，虛榮；好吃懶做，貪財好色；喜歡說大話，愛沾小便宜……他們一路上相互調侃，彼此搞笑，總是自作聰明，總是弄巧成拙—諸如，穿著木屐進浴，結果踏穿釜底；冒充名士騙吃騙喝，最後被人揭穿；偷看新婚夫婦行房，卻推倒紙門，壓在新郎身上，等等。自然沒少幹了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勾當。這二人頗有點像是古戲文中的丑角，雖然洋相百出，卻總不自知；雖然有些吊兒郎當，卻也算不上是什麼壞人。江戶時代的山川景色與風土人情，就在這種喜劇的氣氛中慢慢拉開帷幕，惟妙惟肖地一一展現在我們面前。
前一段時間，我讀日本浮世繪巨匠歌川廣重繪製的《東海道五十三次》，雖然為書中收錄的「寂寞或者悲哀，還有他平靜的智慧」的浮世繪而感到驚艷，但對其深厚的文化背景卻未免了了，總是有點感覺隔膜。今讀《東海道徒步旅行記》，不僅對歌川廣重的浮世繪多了幾分體貼的理解，就連十返舍一九的文字也同時具有了一種畫面感—似乎能夠看到兩個悠閒自在的市井小民，隨心之所欲、腳之所至，無拘無束、無牽無掛地走在路上。無論是風和日暖，還是風雨交加，他們總是興高采烈、興致勃勃；不管是遭到挫折，還是遭遇尷尬，都無法影響他們的好興致和好心情。這種積極、樂觀的市民精神，當然也是一個時代的產物—十返舍一九寫得十分熱鬧，其間故事雖然不免有些誇張，但事實卻多從世俗中來，所以，讀來也並不會覺得怎麼荒誕。尤其饒富趣味的是，十返舍一九的文字還天生帶有一種「冷幽默」的色彩，這邊廂他寫得一本正經、煞有介事，那邊廂你卻早已讀得喜不自禁，乃至不自覺地笑將起來。
另外，頗值得一提的是，小說的譯者鮑耀明先生原本是知堂老人的好友，一位名符其實的日本通。他以九十歲的高齡翻譯這部名著，一方面是為了完成知堂老人的生前夙願；另一方面，他與知堂老人一樣，「最能夠真正理解日本民族的長處」，對江戶時代的這部古典名著也一直抱有極大的興趣。鮑先生說：「竊以為當世精通日本文學者不少，勝我者更多，不在話下，但日本文學與江戶方言兼懂的人士可能就不會太多了。」而他本人則出生於日本橫濱，就讀於東京大學，恰恰正是兼通日本文學與江戶方言的人士。所以，我們在鮑先生的譯文中既能夠領略到十返舍一九的文字神韻，而他對原著的細心把握與熨貼處理，亦不能不令人拍案叫絕。
【《東海道徒步旅行記》（日）十返舍一九著，鮑耀明譯，山東畫報出版社2011年8月出版。定價：3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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