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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思 抑
（一）
小王子覺得星球上唯一的玫瑰苛索愛讓他覺得疲憊，於是飛越太空來到地球尋索歸屬的地方；我們卻因為活得煩厭渴望逃離，哪怕只是到另一座城市尋求短暫的解脫也好，不過希望擁有喘息的空間。飛行曾經無比奢侈，只有少數人有資格攀上高空；雖然現在飛行變得平常，可是對每天上班加班為成全生活的人來說，還是不輕易。飛行成了幸福的借代，飛行的次數愈多愈快樂，愈令人稱羨。我們拿不出勇氣獨自飛行，尋找旅伴卻不得要領，只能望洋興嘆空羨慕。我們盼望能夠飛行，只是為了不遺忘。
飛得再遠還是要停下來，可是飛行還是快活的，美好的。要不是聖修伯里的飛機在撒哈拉沙漠遇事，就不會遇上小王子，那麼我們就沒有飛行的理由。小王子離開小行星，在遼闊渺漠的世界飛行，偶爾降落我們身旁又離去；雖然在玫瑰園裡，小王子發現玫瑰俯拾皆是而痛哭，卻清楚明白親手栽種、憂戚與共的只有一株；我們離開，是為了追趕那些不必依仗飛行也能輕鬆自在的日子，是為了說服自己日復日的生活是有意義的。直到我們能夠輕易在地球上飛行，卻忘記了想飛的愉悅。我們想要的是飛行，還是等待飛行，你說，如果小王子沒有飛越太空遇見那些人與事，我們還能夠記起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的，孤獨行星上的小王子嗎？
（二）
香港回歸前後幾年間，一些人就這樣離開。那時候我唸中二，班上有位女同學舉家要移民到美國，我不清楚她將要住哪裡，也不清楚香港與美國距離多遠。我們在機場離境大堂先是靜靜站著，然後相擁流淚，既無奈又感慨地目送她走進離塊那塊巨型板幕。我們以為那只是短暫的別離。最初的三兩年，她有寫信過來，也有發電郵過來，在網路上聊天之類，暑假時會回來香港跟我們消磨時間，跟我們說在美國受的嘲諷與謾罵，說住在沙漠邊緣城市的荒無與孤寂，我們說：不如回來吧。她沒有答話，就這樣又離開了。再過幾年，她沒有寫信回來，我們也沒有寫信過去，只是偶爾在社交網站看到她的消息。有過得坎坷的，母親因病離去父親一蹶不振，也有過得快樂的日子，跟大學同學同甘共苦穿州過省旅遊，畢業後當上平面設計師，但這些都是她們當初沒有料想過的。我們選擇離開到另一個地方過活，需要多少勇氣多少鼓勵，才能重新建立擁有過卻又失去的一切？我不清楚飛行是不是使我們過得比較堅強，還是變得脆弱，也不清楚能夠飛行是不是比較快樂；我只能肯定，飛行將我們送到遙遠的他方，又將遙遠的送來我們面前，而我們卻欲語還休。我們在離境大堂的那個瞬間，又怎麼能夠知道，這十五小時的差距，究竟有多遠。
（三）
他說：要飛有多難，訂好機票，今天晚上就能飛了。真的，現在飛行變得好輕易，也愈發不珍貴了。以前要出國，他們說的是越洋，熬幾十天郵輪才能到達另一塊大陸，還不容易買船票趕船期，不像我們凌晨飛往台灣，後天下午就滿載而歸那樣兒戲。飛行本來就是一場無比驚險的冒險，我們必須信靠那雙鐵翼不會因氣流衝擊折斷，信靠機師駕駛的技術；早二三十年的時候，飛行還說不上享受呢！媽媽說：在越南乘內陸航班的時候，又擠又熱又顛簸，幾乎嚇死了。我們冒著遺失行李、肢體、性命的危險，拚死都要飛行；為的難道只是炫耀自己有多富貴、見識有多闊？這些冒險，在自身看來是為了不局限於淺狹的地方，在人類整體看來卻是為了攜帶文化品性。我們都是地區生活的載體，來往不同地區，雖然不必然掌握當地語言，但能夠投報微笑，欣賞不同，就能開通曾經受到諸多限制的世界，我們也不再是從前的我們。只有飛行，我們才能夠如此迅速地發現世界，明白活在不同地區的人卻擁有一樣對自由與幸福的盼望。我說：那麼就飛吧。反正他總有一天會記起，飛行從不輕易。就在他看見鳥在天上飛的時候，他便會記起，要是地球沒有鳥，我們也許不曾知道，怎樣才能在天上飛行，也不曾明白，人類為甚麼渴望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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