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 月(東華三院辛亥年總理中學 中六)
昨晚胃痛得厲害,我好幾次想走到你的房間,敲下門跟你說我又睡不著了;可是想到你明早五時就要上班,就不得不放棄這念頭。
我只好瑟縮在床上,摟著那張你為我縫過無數個缺孔的被子,仿似聽到你就站在我的身旁,然後在這個微冷的夜裡遞上一杯溫水,嘮叨著為什麼我又不吃午飯;對面大廈的電梯大堂一直把燈開著,一整列的光照著房間裡這一塊好不殘破的牆壁,像極了一幅遺失了好幾塊的拼圖;儘管我沒把眼鏡戴上,我還是能看到一條條用黑色箱頭筆刻下的直線,九十厘米、九十八厘米、一百零五厘米……一百四十……之後呢?
我都忘了,忘了這些日子是怎樣流失了的;不過我想你沒忘記的,因為你還記得我喜歡用的是哪一款紙巾,還記得我只愛吃哪一檔的豆腐花,還記得我用的是哪一隻牌子的原子筆……我甚麼都忘記了,關於你的,我都忘掉了,或該說,我從來沒意識要去知道些關於你的甚麼。
我只知道,失眠了,流鼻血了,明天要考數學了,就應該要走到你的房間;我就像一塊總是站不穩的骨牌,要是我後退了,就無法不把後面的人拖垮。
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會討厭自己,為什麼我會是一個如此麻煩的人,彷彿身上長了數百條橫木的怪物;對啊,為什麼呢?
可是我更不清楚的,是你。
有時候,我會懷疑你是不是不會倒下的;在我記憶中,你究竟有沒有生過病呢……太多太多的疑問,交錯織成了一條斷橋,我走在上面,總是猶豫著,要不要向前走,所以一直踟躕不前;可是你不曾有過甚麼猶豫,十七年了,還是能夠一直忍耐,就像一個堅實的不倒翁,即使我把你弄跌了,你依然能面不改容迅速復原,就像皮膚上的小傷口,被鋒利的白紙邊劃破流血了,血小板都能慌忙拉長身體把傷口覆蓋;第二天醒來,都找不到傷口了。
更多的時候,我卻希望,不倒翁是會有倒下的時刻;不,我不是說你要一倒不起;只是,每天這麼早就要上班,下班又要回家為我們幾個隨時倒下的骨牌張羅,你不累嗎?為什麼你就不讓自己放半天的假?
或許我真的是不懂你的,儘管我在你的身體寄居了十個月,我都只能把你的心思掏空,卻無法把你的思緒都給弄清楚;可是,也因為這十個月,你把我的思緒都給弄清楚,卻又無法把我的心思全都交付給你,於是你便背負了這一個沉重的包伏,一直走,不帶有任何目標的走。
我們都是短視的,小時候,我會跟你說,「要是這次默書拿了八十分,你要請我吃麥當勞呀」;結果我只拿了七十三分,你還是買了麥當勞給我;即使長大了,我還是想在你身上得到些甚麼,例如那一杯溫水,例如那一連串的嘮叨,然後又無意拖垮些甚麼。
但你依然是不會倒下的,大抵,不倒翁的不倒,是因為中間潛藏著一股力量,把它牽引著;而我,其實就是那個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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