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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 緒
有些人餵養鷯哥的方式十分奇特，我想也許只有那些唯利是圖、他事不問的人，才能在處理事情的方式上顯得這麼直截了當，這麼心狠手辣，並常能想出一些如施毒計般的怪招來。
據說，這是一種奇特的秘方，為了能使養在籠裡那些鷯哥的鳴聲更為嘹亮，那些鷯哥的擁有者常會把切成小塊的指天椒填入其喉道，迫使這隻「愛鳥」因受了劇辣的刺激，即刻發出尖利淒慘的叫喊聲來。
所謂「淒慘」，是因為聽者得知了其中的「奧秘」。而對於多數不懂鳥性的人來說，或會因為有人竟能將自己的鷯哥調教得如此得體，使一隻同樣籠養的鳥兒在啼鳴方面不斷有所長進而自愧不如，並始終苦於無處求教也未可知。
某一年的一日清晨，我在一條山邊靜道上迎面遇上了一位手持鳥籠的老伯。
當我一見籠裡關著的是一隻小小的相思雀，心裡便覺得奇怪，以為也許是自己沒弄清楚，在港島，或許還另有一種形貌酷似，生活習性卻與相思雀絕然不同，平時更喜於獨處的小雀也未可知。
為了求證，我特地招呼了那位剛從身邊擦肩而過的長者，問他籠裡養著的是什麼鳥？
「相思雀呀。」
他在離我已有一米遠的地方轉過身來，坦誠而不以為然地答道。
「既然是相思，籠子裡怎麼又只得一隻呢？」
我以為自己的提問定能引出一段預料中的故事，會聽到由這位已在路邊站下的鳥主直接講述，在他原有的一對相思雀中，有一隻是因為什麼原因不幸離世。一直以來，籠中剩下的這隻孤鳥是如何地不易餵養等一類的實情。同時也很想藉此證實一下以前聽人說過的有關於相思雀，若一旦失去原有的伴侶，便不可能再重新配對成雙，多數都會因為過於孤寂而隨著死去等傳說是否屬實。
沒想老者的回答竟出乎意料，依然還是那麼一種輕鬆自如，不以為然的神情：
「那一隻在家裡。出來前，我把其中的一隻另籠分開，留在了家裡。」
說完，還暗自一笑，就像面對的是一位什麼都不懂的「鳥盲」。而後才施施然地轉過身去，高擎著鳥籠重新上路。
想到他那種以為我根本不可能明白其中「奧秘」的笑容，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又是一種不知由誰發明出來的「奇招」。自己剛才遇上的有可能正是一位詭計多端，一向便善施「毒計」的罪魁。而那兩隻受其操控的不幸的籠中雀，之前一定都曾因為思念著自己那硬被拆散的伴侶而在兩地不停地慘叫過。同時，也正是為了能欣賞到兩隻雀兒一旦被分隔後，那種悲切的發自肺腑的啼鳴，才使這位道貌岸然的鳥主，實施著一種更比一種殘酷的「計謀」。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香港人還另有一種由來已久的習俗，春節前，除了家家都會爭著搶著購買大束的鮮花，以應「花開富貴」之說外，更因粵語中的「花」字與發財、發達中的「發」字是諧音，而「桃花」則更有「頭發」，年頭就發之意，為能求個好意頭，便最喜歡用整棵帶蕾的桃樹插瓶，以營年尾年頭的喜慶氣氛。
新年前，絕大多數的商場都會用主幹足有碗口般粗細的滿帶著粉紅色花苞的整棵桃樹作裝飾，一擺就是數十天，直至元宵過後。
這整株的桃花如照料得當的話，便能一如預期般地僅靠瓶裡甕裡那些現成的水，而在新年間開出滿樹滿枝的花朵來。若不然，不枯則已屬萬幸，頂多也只能勉強維持來時的狀態，乾巴巴地，在新春，僅以那些展放不出花瓣，呈現不出花姿花容來的乾枯骨朵示人了。
我不太清楚一棵三米來高，枝條繁茂的桃樹在地裡一般需要生長多久？總覺得七年八年是起碼的。並覺得只為湊合一時的熱鬧，只為營一營年頭的氣氛，便要逐一逐一，出於慣性地結束這麼多棵桃樹的生命，把喜慶建立在殺生上，建立在一棵棵年輕桃樹的「死刑」上，而且年年如此，實在是太過殘忍。而所以能使這一習俗延續至今，肯定又與不論是在哪裡都總會有的那麼一批唯利是圖的生意人有關。
在這些商戶眼裡，無論是買是賣，所見的都永遠僅只是那一筆筆或是進或是出的錢財，心裡惦著的也永遠僅只是手裡這一樁樁不知是否能做成的生意。因此根本就不會在意自己不斷交易著的正是一棵棵極其無辜的桃樹的生命了。
我一向便憎恨把鳥兒關在籠子裡，把魚兒養在水缸內，把小狗剁去尾巴，拴上鏈條後，還要不斷地訓導牠應如何時時刻刻服從主人的命令。
同時覺得把植物按人意修剪成各種各樣的盆景的行為性質，無異於迫人閹割，逼人裹足。其間被變著法兒毀滅的正是大自然賦予萬物的那份美好的天性。
我憎惡一切以動植物為取利對象的商貿活動，討厭那些遍地皆是，各有所恃的花鳥魚蟲店。終覺得不論怎麼對待植物和寵物，全都是出於人類本性中那種醜惡不堪的「佔有慾」及「操控慾」。從中反映出的亦正是一切都必須「由人說了算」，必須以達至「某一人的特定意願為目的」的那麼一種極其狹隘醜陋的心理。
更覺可悲的是那些因馴化，因人工配種而顯得特別嬌貴脆弱的品種，即使是某天有幸遇上願意將其放生的買主，能被放入河流，能被送回原野，也早已因為喪失了在自然環境中求存的本能，而沒可能重新成為獨立自主的個體。因此，除了面臨死亡，除了繼續被作踐，被玩弄外，已別無選擇。根本就沒可能再品嚐到那種被視為是比生命更寶貴，比愛情更有價值的「自由」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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