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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
在台北小住,閒來無事,喜歡在酒店附近鑽小巷。沒到中午的早上,許多商舖食肆都還未營業,偶見行人一兩個,小巷靜靜好像沒有醒來。我望著那住戶標上的門牌號碼:光復南路200巷5號,門口悄悄的。我便在這巷子裡隨意亂走,忽然一家麵店就在眼前,哦,那天下午剛到,就曾走到這裡,三點多鐘,小店裡沒人,只有一個老闆娘坐在那裡,一個瘸右腳的中年男人以閩南話慇懃招呼,我們喝著貢丸湯,邊看電視,那畫面忽然播出台灣歌星鳳飛飛和美國流行天后雲妮.侯斯頓去世的消息,令我們悵然。結賬很便宜,不似香港,地產給炒成天價,街面商牌才有能力續租,怪不得傳媒驚呼:本地特色商舖已經沒有生存空間!
巷子裡的舖頭以食肆居多,比較矚目的,除日本料理外,還有「中國牛肉麵」、「老鄧擔擔麵」等。拐個彎,就看見包子舖,售賣生煎包等。我們站在路邊,等那師傅煎包子,偶爾有一輛摩托車駛過,很快又恢復平靜。別看小巷靜靜,走出去就是大街,那裡就是另一個世界,人潮雖然沒有香港誇張,但也比起這裡熱鬧得多。
但小巷到了傍晚,卻又搖身一變,好像整個變了一個樣子,人流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到處都是紅男綠女,連私家車計程車也鳴笛緩緩而行,那路面本來就窄,人車爭道,路人迴旋的餘地便十分有限了!只有那霓虹燈招牌閃呀閃的,引誘食客的胃口:來我這裡啦!來我這裡啦!但大部分人不為所動,他們只朝既定的目標前進。
是的,他們心中都有目標,哪裡那麼容易改變主意?比方去「貓空」,它原本叫「渺空」,當地話「渺」與「貓」同音,後來叫著叫著就轉化了。這一帶叫「牧紮」,義芝說。我心中有點疑惑,怎麼好像是少數民族語言?後來追問,才知道是叫「木柵」,我聽到的是音,其實字不同。這木柵又讓我想起北京的「大柵欄」了,儘管兩者沒有相同之處。這裡甚麼都瘦,貓瘦,狗瘦,櫻花也瘦,叫瘦櫻。我對於這種瘦的現象有點驚奇,但也沒多加追問緣由,當時我們正在小山上的「杏花林」漫步,粉紅色白色杏花這裡那裡,一株一株地盛放,讓人看得心花怒放。遊人紛紛在杏花樹下留影,人氣極旺,自成風景。
看到人們笑臉如花耳聞輕聲細語惟恐驚動四周,我的思緒縹縹緲緲,忽然有回到那年,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吧,在武夷山莊初識義芝,只記得我們同室,有一晚酒店推拿師給我推拿,大概看到我的苦狀,他在旁邊連連搖頭說不,看到你這樣呲牙咧嘴,我不要了!那時啞弦和他代表《聯合報》率一批台灣作家到閩南尋根問祖,後來在福州會合,才見到其他人,包括簡媜。一晃快二十年過去了,其間也和他們見過幾回,但平時各忙各的,雖然常在念中,但平時疏於聯繫,這次覓得同遊,也是機緣巧合。
還在餐廳午飯時,我們聊天,話題離不開寫作,說起打字,為何不請人代打?有寫打字社收費很便宜。於是拿出紙筆,記下電話名字。風過處,杏花在窗外招搖,搖亂了一團無言花語。
瘦花瘦狗瘦貓,讓我記起那個晚上的瘦漢子來了,我也記不清是誰作東,大家客客氣氣舉杯寒暄,忽然房間門被推開,前呼後擁走進一個光頭戴墨鏡的「老大」,有點醉醺醺的樣子,手裡抓著酒杯,腳步蹣跚,原來是主人的「兄弟」。他向所有在場的人敬酒,搖搖晃晃的,立腳不穩。旁邊有個壯漢攙扶,還有一個年輕小伙子在他旁邊,等到他派發名片,才赫然知道是甚麼總經理之類的人物,原來是那人的兒子。那人倒客氣,團團抱拳,逐個敬酒,禮數周到,一面告罪,我老爸醉了!他爸在跟人敬酒,聽到了,又回過身來,大聲說,你不要吵!我哪裡醉?搖搖晃晃的,那壯漢不敢放手,但聽他又在跟主人說那地皮,好像他們都有份投資。那主人勸他坐下,他忽然又大喝一聲,你不要吵!然後團團向眾人敬了個禮,我今晚很高興!主人想打圓場,剛出聲,他又大喝一聲,你不要吵!主人也就乖乖地站到一邊去了。他又搖搖擺擺走過去,跟主人碰杯,你不吵就好!主人有些尷尬,陪著笑臉,仰頭一飲而盡。終於他在一群人前呼後擁下,離開了包間,我們也該曲終人散。L慨嘆,甚麼事兒啊這是!
我們都不懂。但臨別的一晚,去吃日本菜倒是很安靜,只有五個人,我們靜靜地圍坐一張圓桌聊天,燭光閃爍,魚生噴香,偌大的餐廳,侍者在奔忙,旁邊一圍,似乎有人生日,一群人在唱歌慶祝。
酒足飯飽,沿著光復南路往回走,店舖一間接一間,在十字路口,有一個男人在拉電子琴賣藝,唱的都是老歌。有些行人丟下硬幣,噹的一聲響,投在他跟前的托盤裡。途人腳步匆匆,在逐漸傾斜的夜色中遠去,我們也終於沉入台北的夜夢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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