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來森
購得止庵校訂,「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周作人自編集》毛邊本。計五冊:《風雨談》、《瓜豆集》、《秉燭談》、《秉燭後談》、《藥味集》。蓋是因了機器裝訂,書之「天頭」齊整,仍未裁;書之「地腳」、「書口」,全然毛邊。如今,毛邊書難得,更難復現前人收藏、閱讀毛邊書的一派風雅,故,得此書,深喜之。
毛邊書,究竟產生於何年代?似乎難下定論。據說,最早始於歐洲,本色的歐洲毛邊書,應是「三邊不裁」,即天頭、地腳、書口,均不裁開。魯迅先生,深以為然,他說:「三面任其自然,不始刀削。」國人,也大多以此話為標準,界定毛邊本。想來,毛邊書,最初產生的時候,并非刻意為之,也許,只是因為裝訂者的懶散,或者裝訂的疏漏,成此種「毛邊本」。未料,竟是受到讀書人的喜愛,終至成為讀書人、藏書人的一種小情趣。
魯迅先生是極喜歡毛邊書的,坦言:「我喜歡毛邊書,寧可裁,光邊書像沒有頭髮的人——和尚或尼姑。」毛邊書的魅力,到底何在?可能人說各異。但書評人楊小洲的話,似乎大有道理。他說:「毛邊書的原始形態給人以想像和比喻的空間,以此作擴展,將其想像作待字閨中的處女,或將其比喻作不修邊幅的村姑,有閨秀之風也有山野之趣,展玩之餘尚可吟詠。」言之,似猶未足,於是,又將各種版本的書作一比較,以彰顯毛邊書的特色:「精裝書如同貴族,高雅華麗;簽贈本如同貴婦,寄藏私情;限量本如同閨秀,可遇而難求;毛邊書如同村姑,樸拙清醇。而毛邊未裁又如同處女思春,雖經他人之手卻潔身自好完整如初;毛邊已裁則如同鄉紳之下堂妾,容顏不改風韻依舊,讓人頓生浮想,暗生惜香憐玉之情。」
到底,還是因了毛邊書的那份樸野自然,引人懷想的情味。
書,終還是要讀的。《風雨談》、《瓜豆集》、《秉燭談》三書,此前,已收藏有鍾叔河先生出版的單行本,且讀過多遍;惟《秉燭後談》、《藥味集》不曾讀過,於是決定前三書作為收藏;後二書,裁之閱讀,也好享受一下閱讀「毛邊本」的樂趣。
前人風雅,據說,裝訂得好的送人用的毛邊本,作者在送人時,常常附帶送一把裁紙刀;講究的,裁紙刀是用象牙磨成的薄片狀的刀,便於夾在書中附送的,兼具書籤用途。我等,是無此福分的,於是,親購薄竹片刀一把,以之裁書。裁一頁,讀一頁;讀一頁,裁一頁。覺得,讀毛邊書,其享受,似乎更在閱讀的過程。書的紙質,甚佳,刀片切入書頁的縫隙中,輕輕地划動,能聽到紙裂的清脆的聲響,如嘹亮的歌音,回旋彌耳。紙頁裁開處,有的,呈鋸齒狀,參差如山巒起伏;有的似棉絨絮,柔和如風拂心湖。捻起一頁頁的書頁,輕輕地,翻過,翻過,嶄新的頁面,青山秀水般,嫵媚妖嬈。視覺,牽動心思,浮想聯翩,端的是一番美好的享受。
更重要的是,這種邊裁邊讀、邊讀邊裁的閱讀過程,你不能心急,你必須心靜,你能在一個緩慢的過程中,享受到那種閱讀的悠遊自在。所以,從某種角度看,閱讀毛邊書的過程,也是一個性情修煉的過程,一個助人思考,提高人生品質的過程。雖然,有點形而上,而事實,也確乎如此。
讀毛邊書,享受一份樸野;也享受一份人生的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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