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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剪春韭。 網上圖片
吳翼民
一聞到炒韭菜的香味，我就會被勾誘起強烈的食慾。
歷數蔬菜類，與韭菜相彷彿者還有蔥蒜之屬。但蔥蒜在江南的食譜上常被用作佐料，不能算純粹意義的蔬菜，唯韭菜是江南人家最家常的蔬菜之一，除了寒冬，幾乎都有它的形跡。蔥蒜韭因著香味出奇濃烈，誘惑力強，為佛門之戒。連韭菜這樣的美味也無緣得吃，佛門弟子委實太虧太屈了。
我對韭菜一貫懷有好感。讀書的時候，上午上到第四節課就會油然想到母親煸炒韭菜散出的撲鼻香味，想到碧綠的韭菜和雪亮的大米飯相伴的可口殺癮，連杜甫這樣的詩聖也把「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視為美好的境界哩。想著，肚子裡的「空城計」趨向高潮，既難受，亦痛快，及至放學回家，卻每每聞不著韭菜的香味。剛開春，是韭菜最金貴的時節，它架子大，不肯屈駕小民百姓的餐桌。好在這架子搭不長久，一場春雨幾個艷陽，楞是把它催得滿城兜售，家家戶戶都飄散開了它可愛的香味。蒲松齡說：「一寸二寸，與我無份；三寸四寸，偶爾一頓；五寸六寸，上頓下頓。」到了「五寸六寸」時節，韭菜便顯得和藹可親，洋洋灑灑登上了各家各戶的餐桌啦。這時節，儘管時令佳蔬應接不暇連翩湧來，餐桌上，韭菜的異香仍是領了銜的。你走在大街小巷，只要有炊煙，就有它的香味。那香味如無形的繩索，有力牽引著你的鼻子，你無法抗拒它的魅力。我有時想，我們常說的春天的氣息，總顯得玄虛縹緲，如果以韭菜的香味來填充，該貼切多了。
當然，韭菜香是概括不了春天的氣息的，但韭菜香萌動的一股活力無可比擬，這庶幾就是生命的張力，因為它能淋漓盡致地驅動人的食慾，而食慾即是生命之本。
早年我在鄉下當民辦教師，試種過韭菜，橫豎種不發，如老年人頭頂衰頹的稀髮，稀疏且細軟，棄之不捨而食之無味。當嚐不得韭菜而聞得著滿村韭菜香味時，只得徒歎奈何，似覺著生活也變得黯淡無光了。許是我的這種戀韭情結讓學生看破了，不知什麼時候起，我的講台肚裡每天都會發現一小捆碧綠水靈的韭菜。這是全班同學的輪流饋贈，望著他們笑嘻嘻的臉龐，連同講台肚裡碧綠水靈的韭菜，教室裡好一派明媚的春光啊！我卻之不恭，只能領受了，每天都帶著盎然的春意回家。也真是怪，就因著講台肚裡的一小捆韭菜，我會聯想到它的香味，會勃發起活力，抖擻了精神，這課啊，上得真是描聲繪色的精彩。現在回想起來真夠意思，人其實很渺小可笑的，一小捆韭菜居然能主宰了情緒，然而唯如此，才該是實實在在的人生。
還有一次我乘長途汽車，要趕一整天的路程，臨到吃飯時辰，司機把車開進了一個小鎮的院落，院落的大門隨之被鎖上了。也就是說，車上的旅客別無選擇，只能在這個院落的一家小飯舖吃飯了。我知道這是司機和飯舖老闆互相勾結設下的圈套，逼你就範（飯），「斬」你沒商量。我識此機關乃巋然不動，自顧啃隨帶的乾糧。和我一樣「堅守陣地」者有半車之眾。我們啃著乾糧，譏笑著司機和飯舖的枉費心機。但過不多久，飯舖發動了攻勢，這攻勢不是前來拉客，而是幾隻置在露天的油鍋同時炒開了韭菜，有韭菜炒雞蛋的，有韭菜炒肉絲的，火旺油旺，嘶拉作響，香霧團團升騰，風順香飄，其香透心，於是車上陣營先是有所動搖，繼而大潰，一個個都扔下乾糧，循香向飯舖奔去。我自然也乖乖地「繳械投降」。這可是我所經歷的最成功的一次廣告攻勢，淋漓盡致的酣暢！
韭菜的威力，端的厲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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