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威廉
一位是新生代的中國鋼琴家——目前正在古典樂壇中以風燎火勢竄紅於大西洋兩岸的王羽佳;一位是日耳曼民族三十年來貢獻給世界樂壇的最佳寶貝——風華正茂的小提琴家安蘇菲.慕達。如果你想問這兩位中誰更勝一籌,那在我的這篇評論中是不會得到答案的,因為「藍莓汁」和「甘筍汁」同樣地有益於人類。
三年前聽過王羽佳首次訪港的演出,那是在大會堂音樂廳的獨奏會。至今難忘的是一組史卡拉第奏鳴曲,她的演奏,從音色的皎潔晶瑩,到句型的均勻流暢,再到風格的雋永飽滿,在在令人激賞,以至於我稱讚她的史卡拉第演繹與霍洛維玆的史卡拉第專輯錄音等量齊觀。如果拿她和當代最突出的鋼琴天才祈辛(Kissin)稍作比較,她的觸鍵和音色甚至比祈辛更扎實更亮一些——這並不說明她在音樂表現更勝一些,只是硬技巧所著重的方向上所呈現的個人風貌而已。
睽違達三年,本月上旬她與三藩市交響樂團一同駕臨文化中心,在第一晚的音樂會上演奏浦羅歌菲夫的《第二鋼琴協奏曲》。
該場音樂會由樂團音樂總監M.T. Thomas指揮,他選擇的第一首曲目是美國作曲家亞當斯的《快速機器的短乘》,品位低劣,整首曲子就是一種不斷重複的無表情無旋律性的機械式速奏,用作曲家自己的解釋是:「你知道有人邀請你坐上一輛跑車兜風,事後你希望從沒坐過的感覺嗎?」真是可笑無聊之極,我想說,從二戰結束以來,趾高氣揚的美國佬除了不斷地給世界帶來各種各樣的殺戮以外,它的文化輸出其實就跟此曲一樣:「and then you wish you hadn,t!」
身著紅色低胸tube晚裝的王羽佳登場了,她走路姿態依然有種步履趔趄的不規範感,讓我有種奇特的聯想:莫非強調手上功夫的會從步姿突兀中得到此長彼消的反映?不管怎麼說,這點非同於常人的一點點個人特徵,我倒希望她保留下去,否則她甚麼都變得規範化了,鋼琴家的個人特色便會消失。
她沉著地起奏了,右手在小行板中已迸發光彩,展開一種令我滿心舒暢的瑰麗意境。這首協奏曲,我從來都談不上喜歡,全世界聽過的樂迷喜之者也寥寥無幾,因為它根本就不動聽。但王羽佳的演繹令人驚奇,她不從樂句的表達上、甚至不從力度的突破上著手,而是從這接連不斷的各種音型之外,不為所囿地以超然的整體觀將四個樂章的音符解構再重組,形成一個黑豹般的重量級拳手在鋼琴上翻跳蹦跺的幽默舞步,並在此基調上產生明晰澄澈和嚮往遙遠無垠的遐思,以及偶爾詩意琳琅的心跡,這種種手法讓她一直凌駕於龐大的三藩市交響樂團之上,而且,她的強悍與厚重的鋼琴聲音,幾乎比我聽過的任何鋼琴家都要強大,這種精彩異常的雄性筆觸的展現,在全曲結束後博得滿堂暴雨般的掌聲。
她encore了一首蕭邦的迴旋曲,每一顆音都清晰柔美,霎時成為靜如處子的化身。在極弱音時,令我屏息凝神而又內心激動,這只有真正的藝術天才方可做到。她對蕭邦的心領神會,這種成熟深刻的韻味,令人一邊聆聽一邊唏噓時光的不可停留。
一個星期後,是安蘇菲.慕達與香港管弦樂團的音樂會。該晚的指揮是弗朗西斯(曾多次與慕達聯袂演出),他選奏的第一首曲目是楊納傑克的《塔拉斯.布爾巴》,手法自然生成,有著很放鬆而純樸的氣息透過音樂傳來。雖然有著挺道地的捷克民間色彩,但最後結束的高潮仍然沒有豁然明亮的大格局展示。
慕達上半場出場演奏了德國當代作曲家庫爾埃(S.Currier)的《時光機》,馳騁樂壇35年來,她已從一個高額頭的圓臉少女變成目光銳利鼻尖尖下巴也尖的日耳曼美婦人。
在琴藝上她也如日方中,七個段落的作品她一氣呵成,快速激昂的開篇,她不停轉變的把位、弓面雕琢出飛逝的時光;不甜美但展現大氣磅礡的琴聲則描繪了非人性化的世事與時代;至結尾,終奏出了傷感的向人世依別的不捨之情。
聽完此視野遼闊之作,我甚覺受用,只是不明白怎麼讓孟德爾遜的《小提琴協奏曲》隨後而奏,這是逆線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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