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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達昭的街頭表演妙趣橫生。
在香港,默劇似乎常被視為小眾或另類的藝術。多年來,默劇的發展總有些「氣若游絲」的感覺。
不是學院派出身、沒上過中學、經常自嘲「英文九流」的霍達昭因為對默劇的喜愛,曾是香港最早發展默劇的表演藝術家之一。蘇春就、詹瑞文與李志良都曾是他的學生。現年65歲的他仍是精力旺盛,說起默劇,心中仍有一把火;那洪亮的聲音配上生動的表情,活脫脫像個老頑童。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受訪者提供
霍達昭從1969年就開始學習現代西洋畫,1970年時也曾隨呂壽琨學習現代水墨。他喜歡現代西洋畫,因為它「古靈精怪」,而若是沒有這學畫的經歷,他大概也不會去做默劇。「藝術哪有甚麼邊界,你畫畫的,其他的藝術媒體也一定要了解認識。」早年他一邊畫畫一邊也看各種表演,用他的話說,「琴棋書畫嘛」。看著看著,就這麼一頭「撞」上了默劇。「當時主要是外國的表演,觀眾裡面,500人的座位,華人可能不超過20個。」看得不明就裡,他卻喜歡上,原因也是因為它夠「古靈精怪」。「其他的表演藝術,比如歌劇、音樂劇,你都大概知道是什麼樣子。默劇呢?看到我一塌糊塗。現在我們想起默劇,就想起白面。錯了!面都沒有,一塊布蓋著就周圍走。這也叫默劇?或者,一個人在台上看報紙,看看看,做完了,走了。這就是默劇?是不是很荒謬?但觀眾都很享受啊,拍手掌。我不知道它是甚麼,但我知道,這個東西一定有它的價值,甚麼價值?也不知。但之後凡有默劇,我就去探險了—這次你又打算給我看甚麼?就是這種不知才吸引了我好奇。」
膽粗粗上台
在香港做默劇,霍達昭其實不是第一人。他回憶說,當年林立三從加拿大學完戲劇回港,就曾搞過默劇工作坊,也曾在電視台表演一些「摸牆拉繩」的默劇,只是後來沒有了聲響。香港話劇團也曾請過德國默劇家來港表演,之後也沒有後續發展。「有沒有搞錯啊,怎麼不把那麼正的東西在香港推廣呢?」他倒是急起來,卻也有些無奈,「這也正常,至少是有人做。」他笑說當時自己最怕看話劇,看本地的話劇演出時常覺得悶,「他們台詞都讀得好好,但走來走去的人好像是木頭一樣,不如去聽收音機?」碰到搞劇團的朋友,就忍不住想給點意見,「以我看過的默劇,唯一我認同的是姿態。畫畫的人很強調造型,默劇就是一個活動造型。那麼細緻的造型,像雕塑一樣,為甚麼不能放到話劇中然後擺在舞台上面呢?沒辦法,他們連默劇都沒看過。」
「香港有個東西很不好的,從事藝術的人一定是『不關我事』,搞舞蹈的就弄舞蹈,做現代舞的都未必去看芭蕾舞。有著一種很怪的分門別類。我們就很強調越界。」當時有人找他,在演出中場休息的15分鐘裡做一段默劇,「夠膽做嗎?夠!於是就在麥高利小劇場中場休息時做了15分鐘的所謂默劇。」當時的他,從來沒有學過默劇,更沒有專業的舞台訓練。「可以做到是因為我看得多,畫畫的人最厲害就是臨摹。」他笑著說。
赴英學習 探索跨界
但霍達昭真正開始做默劇是1984年香港藝穗節。他本來跑去申請做免費展覽,不想早就滿額,於是乾脆拿出另一個才藝,在遮打道做默劇的街頭表演。之後藝穗會有了固定選址後,他接著每個月都表演默劇。「下面喝著酒看表演的觀眾每次都好多意見,我照收,下個月再做,就這樣不斷改進。」做著做著,連英國文化協會也注意到他,1985年時提出建議讓他領獎學金到倫敦Desmond Jones School of Mime進修默劇三個月。他聽到消息驚訝得「哇哇」聲。「我老婆才剛剛大肚,我也只是個政府司機而已。但是一個沒有學歷的人有機會去留學,怎麼樣?去啦!」去到英國,大開眼界,才真正知道默劇是甚麼。三個月的學習濃縮得不得了,技巧、理論,新東西鋪天蓋地。他英文不行,靈機一動,找一個瑞士同學複述講學內容。瑞士同學平時多講法語,用英文複述時自然語速減慢,霍達昭就慢慢聽慢慢記,就這樣跟上進度。
在學校,他是唯一亞洲人,和其他青春的同學相比,37歲的年齡也已經算是「高齡」。但他的才能顯然引起了老師Desmond Jones的注意,這位英國頂尖的默劇導師在1986年來到香港繼續教霍達昭,更專門為他導戲。他們一同創作了《言寓香江》與《天地玄黃》,其間霍達昭力主創作不同於小品的長篇默劇,更將默劇與中國戲曲相結合。「這兩種藝術有太多相似了,他們的舞台都很簡單,佈景幾乎都沒有。戲曲裡,關門開門、擺東西喝酒全部是做手,默劇也是呀。」這種跨界的新嘗試其後一直延續,1987年演霍達昭與芭蕾舞蹈家陳令智和澳洲舞劇家Kai Tai Chan合作演出《浮生六記》,將默劇與芭蕾舞共冶一爐。
那「拉風」的黃金時期
說起香港的默劇發展,霍達昭忍不住要提提那從1987年到2000年的黃金時期。「雖然默劇一向被視為小眾和另類,但是那段時間每年的藝穗節一定有默劇。84年前,你問10個香港人,8個不知道甚麼是默劇,87年後好了。商界也開始用默劇來宣傳,渣打銀行當時就用了很新的概念、用默劇來做promotion。渣打銀行的門口都放著一個紙板的默劇人。」他也在1987年與藝穗會合作成立了藝穗默劇實驗室,「上山下鄉」地推廣默劇。「任何偏僻的地方,要我們去表演我們都去。廁所旁邊、爛地上……有一次更慘,在馬頭圍h對著的那個球場,下午2點曬到狗一樣,熱到死。我們去到的時候,人都走光了,只剩設備在。我們有一個規矩,觀眾少過演員我們就不做。那做不做呢?我對學生說:你看不看到馬頭圍h上面有人在看我們啊?做!」
回憶起這段黃金時期,霍達昭仍倍感光榮。那時候,表演默劇甚至有很不錯的收入。「到了89年,我做表演收費是很貴的,最貴去到450元一分鐘。學生的演出費呢,是500元一個人半小時。」當時的booking多到他頭痛,「都沒有學生來做,大家一天做三場表演,都做到悶了。我常說,任何東西buy不buy你看市場知道的,這說明普羅大眾接受你。這算不算光榮呢?」
藝術家的荒謬生涯
1992年,霍達昭移民澳洲,默劇實驗室由學生來運營,但已經沒有以前風光了。說起藝術家的生活現狀,他也有些無奈。靠藝術難養活自己,迫於生活壓力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選擇,有些人轉向商業表演,有些人繼續獨立劇場,有些人如他,開始投入藝術教育,閑時就回來搞搞工作坊,向學生介紹默劇。他笑著回憶,早年他也需要一邊做政府司機一邊做藝術,又算不算妥協?「一次法國領事請吃晚飯,散席後Jardine的老闆車我回家,一到門口,司機看到我就說:哇,阿霍,開工啊?怎麼穿成這樣開工啊你。因為政府司機是要穿制服的嘛。這就是荒謬的藝術家的生涯,我們可以有兩個面孔,現實中是司機,另一面則是artist。但是,主流社會並沒有看小這個司機,因為他們尊重我是一個藝術家,這就是戲劇人生。這個情況今時今日可以生存到嗎?我不敢講,現在的香港太功利,一個社會太功利的時候很多東西一定做不到。80年代的青年人是充滿火花的,好厲害的,現在呢?幾乎沒有火花,你看看那些演出的海報,全部都是鬧劇;畫展,都是玩concept,但有幾個像我們60、70年代時那些人的foundation那麼厚呢?你搞抽象也好,玩甚麼都好,基礎在那裡,是跑不掉的。但是現在,多少人關心基礎?有時間不如打打機啦。」
看現實,他有無奈,有不滿,但也看得通透。遇到甚麼問題,少抱怨,抓住機會,能做就做,這是為生存而訓練出來的能力。他說,默劇現在很難,但他仍不死心。所以一年半前要重新回來繼續「玩」,到學校裡推廣默劇,也到藝穗會和各大學做講座。對霍達昭來說,這把默劇的火,燒得正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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