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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麥田。 網上圖片
文:蒲繼剛
麥田消失,麥子遠去。過去,在這個季節裡,我住的地方,走出不到一里路,到處是一望無際的金黃麥田。微風吹過來,金黃的麥浪搖曳,這麥浪從眼前搖曳到天邊,眼睛裡金黃一片。
那種金黃,在六月太陽光的照耀下,讓人欣喜,又讓人迷幻。多少年過去,我依稀記得在這種金黃的天空中,在驕陽的炙烤下,人會變得恍恍惚惚,亦真亦幻,會長出許多幻想來。
而現在,這些土地上長出了許多廠房,建成了許多所謂的工業區,其實也沒有多少家工廠在裡面,只是數字出政績,政績出官員的官場遊戲罷了……
在我童年、少年時,雖然我們是住在工廠裡,但出門就是麥田。在六月裡,那時是一年中農民最忙的日子。在學校不怎麼學文化課的年代,就學工、學農。我記得,我當時上小學四年級,一學期總有幾次到農村參加義務勞動,向貧下中農學習。最長的一次,我們到附近的農村參加義務勞動,吃、住都在老鄉家裡,長達半個月。
那是非常艱苦的日子,六月裡毒辣的太陽當空而照,天熱得連一絲風也沒有。太陽還沒出來,我們就要起床了,匆匆吃完早飯後就要趕到地裡割麥子。
右手握鐮刀,左臂擋過去,然後用左手迴旋地抓一下,抓住一把麥子,再用鋒利的鐮刀把麥子割下來;或者先用鐮刀u一把麥子,然後再用左手去抓麥桿,割下麥子。麥子,麥子,現在,金黃的麥子就在我面前。當時批判臭知識分子是黑板上種田,牆上種麥子,而現在我與麥子是這樣親近,我感受到了現實與課本的差距,現實代替知識的力量了麼?其實,我很茫然,我甚麼也不懂。我割下麥子,放下;割下,再放下,不知道是黑板上的知識對,還是現實中的知識對。只感覺針尖似的金色麥芒,親近著我的皮膚,刺得皮膚生痛。過去,我只是在饅頭、白麵中感受到麥子的存在,而現在,它們是這樣赤裸裸地在我面前。我說不出是欣喜還是憂傷。似乎沒有時間感受欣喜或者憂傷,只是感覺與麥子的親近,非常累,非常熱,非常乾渴,連話都不想說。
因為是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再苦再累也不能說出來,如果在公開場合說了,那就是小資產階級思想在作怪。所以,再苦再累我們都忍著。但我們那時畢竟太小,幹一會就累得不行。我們的手有被麥桿戳破的,被鐮刀割破的,比比皆是。這個時候,大家就懷念起在學校教室裡打鬧、玩耍的時候。
但懷念歸懷念,麥子是要及時收割,及時歸倉的,如果誤了農時,又趕上連陰雨,那一年的辛勞便白費了。農民伯伯當時還派了一些人來指導我們割麥子。那些人身強力壯,彎下腰來割麥子,似乎腰都不直一下,一直從地的這頭割到那頭,才直起腰來歇一會。我當時非常佩服他們,覺得他們就是金黃麥田裡跳躍的精靈,是主宰這麥田的神仙,讓這麥田充滿了生命和希望。只是我不理解,他們這樣能幹,這樣勤勞,怎麼還這麼窮呢?
生命就是這樣艱辛,還這樣深不可測,那吃到嘴裡的糧食竟來得如此不易。我這個小學生雖然心中充滿了疑問,但在那個年代是得不到答案的。麥子如此可愛,還如此珍貴,它養活我們的身體,讓我們成長,但生命活著的代價是勞累和痛苦,還有無盡的憂愁,就如同要得到麥子,要經過如此多的辛勞,無意中還要讓那針尖似的金色麥芒刺痛著我的皮膚和心……
好不容易割完了一趟麥子,坐在麥垛上歇一歇,喝點水,但不能歇久了,歇久了老師是會批評的,說你怕苦怕累,小資產階級思想嚴重。那個年代的口號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割麥子累點算甚麼。那個年代,人的生命,在大人物的眼裡只是數字,只是在一個大目標裡供驅使的「螻蟻」而已。
除了割麥子,我們還和農民伯伯們一起把麥子運到打麥場裡,然後用一種湖北襄陽叫著「連搭」的工具(用一根長木棍當柄,用另外一根短木棍當軸,串聯起一排竹片編起來的竹排,來回甩動),來打麥子。但這種叫著「連搭」的工具太重,而且特別費力氣,我們男孩子只有極個別的能甩動兩下,我們是無能為力的,只有農民伯伯來幹這種活,我們只有搬運麥子和用木掀來揚場。揚場的活要會看風向,把脫粒後的麥子用木掀剷起來,用力向天空拋去,借助風力,讓麥粒與麥殼分離。如果看不好風向,麥殼就會飄灑自己一身,弄得渾身又癢又難受。
我覺得,只有傍晚的麥田是最美麗的。夕陽下,勞累了一天的人們終於有了一點清閒的時間,可以歇一歇,我們坐在收割後的麥垛上遠望夕陽。夕陽下的麥田和依然在忙碌的人們在黃昏的光圈中,都成了剪影,這些剪影在到處晃動,如同童話故事中在黃昏裡亂蹦亂跳的精靈,在這個世界不斷上演著精彩的故事。
月亮升起來,星星也在天空中閃爍。我們終於可以回到住的地方去吃晚飯了,也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覺。但那些農民們依然要挑燈夜戰,有時候甚至要忙到深夜,然後就在麥垛上睡一覺,第二天又早早地起來割麥子,直到把麥子收割、收藏完畢,再把稻秧種下去,忙碌的夏收才算結束。
麥子就是如此,它生於土地,長於土地,它養活我們,它供給我們營養與能量。但要與它親近,得到它,卻是如此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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