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妮卡
叔叔當年移民溫哥華,堅持將祖父母的骨灰從廣州移往加國安葬。我曾經遠赴加國掃墓,墳場裡綠草如茵林木森森,墓碑全部臥地而建。從遠而望,一片平地;墳場像寧靜的大公園。
墓碑千篇一律,眾親人分頭找了半天,終於在一棵巨大的無名樹下找到。我跪拜墓前,想起年輕時與爺爺的一段墳地故事。此段往事在每年的重陽節,總會湧上心頭。
那是文革期間的一個嚴冬,從香港回廣州過農曆新年。某日清晨四、五點,天色昏暗,爺爺將我從暖烘烘的被窩拉起來,說要帶我去看一件東西。他約好了三輪車,在門外等候。
爺孫兩人冒寒出發,方向不辨。一路上爺爺不停地叮囑;「你是長孫,你要牢記今天發生的事情。我不要火葬。」我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中不斷點頭。
文革期間內地禁止土葬,六十多歲的爺爺自行做了後事安排。原來,他偷偷地藏起一副絕佳的廣西柳州棺材,一旦百年歸老,希望兒孫如他所願,不要火葬。當時廣州的親人怕事,不敢答應,他只好寄望我這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孫女。
爺爺是西醫,幫他冒險收藏棺材的,是一名守墳人。聽說,爺爺治好他母親的病,他要報恩,千方百計尋得好棺材,藏在荒野的山墳小屋裡。
我們抵達守墳人的小屋,爬上斜竹梯登入閣樓。爺爺揭開暗紅色的破舊毛毯,露出漆亮的棺材。當時我害怕極了,想哭,不肯正視。爺爺卻很興奮,用力按我的頭靠近棺材,「你聞一下,很香。柳州棺木有香味的。」他說。
離開的時候天色微亮,山墳陰森恐怖。這一天忘不了,尤其是棺材的香味。
爺爺逝於打倒四人幫之後,如願土葬。逝世之前的幾年,他甚少再提及那副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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