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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大鑼的是賣「大糖」的,主要賣手藝。 網上圖片
吳翼民
約定俗成似的,從前各種市聲各有各的風格特色,不會混淆纏錯,如果要分類的話,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口頭叫賣聲;一類是器物鳴響聲。口頭叫賣聲有各種派別,因地域方言而各有不同,同是吳方言,紹興和蘇州就有着區別,是典型的越腔吳調之別。前者狀越劇和紹興大板,後者類蘇灘和評彈,別說紹興和蘇州,其實吳語區各城市間都有着差別。語言的差別,聲調的差別,還有各行業間的差別。有的叫賣聲是帶有音韻聲調的,是唱歌式的,是詠歎調的有的則不帶音韻,只是喊叫,藝術些的可算朗誦或快板,不過,叫賣聲中許多是又喊又唱,喊着喊着就唱了起來,真所謂「言不盡而歌之,歌不盡而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叫賣中手舞足蹈的也能見着,譬如叫賣零頭布或拍賣日用小商品,一塊一塊、一件一件的叫着、順口溜着、唱着、不知不覺中就舞了起來。北方相聲中有《賣布》的傳統名段,其實蘇州「賣布」的情趣絕不亞於北方相聲之所描繪,可惜沒有上升為藝術品而已。
這裡着重要說的是市聲中的器物鳴響聲,我稱之謂市聲鳴榔。過去讀宋詞,讀到「有漁舟唱晚,一片鳴榔」時,眼前便顯現殘陽下的水面上幾艘打魚船悠然歸來的圖畫,耳邊則響起了清脆的鳴榔--漁夫以長木擊船舷的聲音。我在江南水鄉插隊落戶過,經常聽到水上鳴榔,聽似單調的「啪啪」聲,但竊以為那是江南水鄉最有意境的聲響。我這裡以鳴榔形容市聲,說明這種聽似單調的器物鳴響聲,實在是非常有意境的呢。
兒時門前常有賣桔紅糕的小車推過,沒有叫賣聲,只有搖撥郎鼓聲,「咕咚咕咚」的響,搖得孩子們的心也「咕咚咕咚」的跳,高門矮闥就嘩然而開,孩子們紛紛圍住那小車,一百錢(一分錢)一包,中看而好吃。
夜間,「駱駝擔」在小巷深處幽幽地敲起了竹梆:「篤篤篤......」竹梆富節奏感、很脆,卻不喧鬧,恰如其分把顧客召喚而來,卻不會驚擾朦朧入睡的居民;或許,這幽幽的竹梆反能催人進入夢境哩。「駱駝擔」多半是賣糖粥、湯水圓和縐紗餛飩者,所以兒歌有「篤篤篤,賣糖粥,三斤核桃四斤殼,吃儂肉,還儂殼......」
秋夜,賣白果佬挑着擔子來了,在爐灶上抖動着鐵絲籠子,籠子裡的白果歡快地蹦跳着,間以「噗噗噗」的爆裂聲,和籠子上繫着的鈴鐺組合成了美妙的合奏。在合奏聲中,賣白果佬韻味十足唱了起來:「燙手糯來熱白果,亦是香來亦是糯,要吃白果就來數......」唱是錦上添花,其實不用唱,那一番輕音樂合奏已經把秋夜的氣氛渲染透了,況且還有跳動的爐火把圍攏着的孩提們的小臉龐映了個彤紅。
賣飴糖佬敲的是鑼,有大鑼也有小鑼,敲大鑼的是賣「大糖」的,多為男人和老者,主要賣的手藝,一小坨熱飴糖再調上點顏色,三下兩下便可捏出人物和動物來,或借助模具,吹出個老鼠偷油,維妙維肖,不多時各種糖人糖物五色繽紛插滿了柴帚。他們敲大鑼只「匡」的一聲足矣,鑼的餘音中,賣糖的擔子旁早已是裡三層外三層了。相應的,敲小鑼的賣「小糖」,「噹噹噹」敲,賣糖人多為鄉下婦女,不現做現賣,柴帚上也插些現成的小玩意兒,她們主要賣純粹的飴糖,一分兩分的賣,兩根小棒頭往糖盒裡一戳一卷,一小坨黏軟的飴糖就遞到了孩子的手中。這一小坨飴糖在孩子的手裡繞啊繞的,由透明繞成乳白,可以玩一個下晝。
那時的銅匠擔也不叫賣,甚至也不有意敲擊什麼器物,可銅匠擔的聲響是市聲中最別致的一款。那主要憑藉擔子上各種銅的掛件,大大小小、零零總總串在擔子上,人挑着擔子走,那些銅掛件就搖擺、就相互撞擊,就發出悅耳的「磬鏘磬鏘」聲,隨着挑擔人步子的不同,那音響的節奏就不同。我有個舊鄰就是個挑銅匠擔的,配鑰匙、澆銅勺鏟刀湯婆子都一把好手,他那銅匠擔也挑得花樣百出,有時小步彳亍,有時大步流星,有時走四方步,有時走矮腳步,步態不同,擔子發出的聲音也不同。後來了解到,他這樣走花步不盡然是賣弄,一來變換步態走得輕鬆,二來呢,為了跟同行的競爭,讓主顧們聽聲辨人,作成他的生意。
還有賣棒冰雪糕的,起先叫賣,--「阿要光明牌格棒冰--」叫着叫着腔調就賴皮了起來,大熱天,自己叫着吃力,人家聽了心煩,索性都不叫了,以敲擊棒冰箱的「啪啪」聲招徠顧客。這一招也靈驗,敲到了孩子們的心上,都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聽到那「啪啪」聲,孩子們就嚷着要買來吃。這聲音最像漁夫的鳴榔,漁夫的鳴榔為的驚魚投網,棒冰箱的叩擊聲則使孩子們紛紛「投網」,那情景也夠鮮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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