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輝
話說呂叔湘在《書太多了》一文,說到約翰斯奎爾的《毀書》(On Destroying Books),又說此文乃「一個人事涉嫌疑時的心理狀態」,我讀《毀書》亦深有同感,此文寓莊於諧,約翰斯奎爾寫道:「書這東西,毀起來也不是很容易,有一回差點兒把我帶到絞架的影子芋C」說到要消滅太多的書,其實不免會有犯罪感,約翰斯奎爾乃愛詩之人,要消滅一批詩集,說來真是一步一驚心。
約翰斯奎爾說他其時住在一家公寓的頂層小套間,「不高明的詩集一本一本的聚集成堆,到後來我不得不在兩個辦法之中進行選擇:要麼把這些書趕出去,要麼把房子讓給它們,我自己另找住處。這些書賣不出去,沒人要。所以我只有把它們扔出去,或者把它們徹底消滅。可是用什麼辦法消滅呢?」
他的珖悀妒k其實挺麻煩:「縫了一個大口袋,把那些書塞進去,往肩膀上一背,走下樓梯,走進黑夜」,他決定要將這批書拋進河裡:「沒有人來。我走回家;邊走邊想,那些書掉進冰冷的水溜,慢慢的沉下去,最後停留在河底淤泥裡,無人理會,被人忘卻,無情的世界若無其事的朝前去。」
約翰斯奎爾寫此文時大概是寓莊於諧,諒不會那麼狠心吧(英文書名是我對照原文後加上去的):「可怕的蹩腳的書,可憐的無辜的書,你們現在還躺在那兒;現在已經蓋上一層淤泥,也許;也許有那麼一小塊麻布片兒從裝你們的麻袋裡伸出來,在渾濁的河水裡漂蕩。獻給達愛娜的頌歌(Ode to Diana),贈給愛賽爾的十四行詩(Sonnets to Ethel),以蘭斯洛騎士的戀愛為題材的劇本(Dramas on the Love of Lancelot),遠望威尼斯感賦(Stanzas on a First Glimpse of Venice),你們躺在那兒不生不死,你們也許不該遭遇這樣的命運。我待你們太狠了。我很抱歉。」
呂叔湘深明這只是「把笑話當正經話來說」,他在《書太多了》一文寫道:「至於書多擱不下,我有切身的體會。並且我看《光明日報》的《東風》副刊上登的《我的書齋》系列文章,有不少是為不能把書全上書架訴苦。有人把書擱到衣櫃頂上,有人把書塞到床底下。我深深感覺,空間、時間、金錢這三樣東西可以交換。空間大,書擺得開,要哪本書,手到拿來;沒有這個條件,就只能拚時間,從櫃頂上、床底下一摞一摞取出來,一本一本找。」
把書擱到衣櫃,其實也是我年輕的經驗,有一段日子,住在類似茤衁漱瑹ョA只好將衣櫃權充書櫃,書太多了只好送給朋友,吾友古劍就接收了一些,記憶所及,當中包括余光中的絕版詩集、葉維廉所編譯的《眾樹歌唱》......此所以我對約翰斯奎爾的《毀書》所說的拋詩集於河中,真是感同身受-他說得好:「我要是告訴一個倫敦警察,說我冒午夜嚴寒偷偷的走到河邊,為的是擺脫一口袋詩集,他能信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