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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蠶豆。網上圖片
吳翼民
春深季節,風漸漸暖和起來了。暖風一熏,江南的花草樹木越發蓬勃豐茂,莊稼們也無不打起了精神,麥子貪婪灌漿,蠶豆爭相懷孕......要不了幾天,市場上就一片鮮亮領銜,--豐腴可人的蠶豆莢把脆嫩鮮美的春筍給取代了。
從前,江南品種的蠶豆比較嬌小,豆莢嬌小,豆子也嬌小,跳出豆莢的豆子如頑皮的小兒,爆炒煮熟,碧綠的一盤,連殼食之鮮甜而微澀。妙就妙在這微澀,遍蔬果中難覓。待其變老,殼已硬,鮮甜微澀不存,有的只是酥沙,主婦們通常剝食豆瓣啦。夏令時節,一碗鹹菜豆瓣湯,淋些香油,好配胃口,就之扒兩碗冷飯是何等的愜意!
近些年,本地蠶豆幾乎淡出了江南市場,取而代之是肥碩糯酥的「大阪豆」。
我不知道這種顆扁平而肥碩、一燒就酥的蠶豆是不是確引種自日本大阪,尋思會不會取的「大板豆」的諧音?問懂得園蔬的朋友,朋友說,這種豆真的是從日本大阪引進來的,大量引種推廣,經濟實惠、討人喜歡。便覺得日本人真會玩花樣,把蠶豆育肥大了,卻把南瓜玩縮小了,--日本南瓜形同中國作為藝術品雕刻用材的北瓜,味道則是粉酥香甜、優於尋常南瓜。除此,被日本人改良成的還有巨峰葡萄,大如乒乓球、甘甜多汁,也是蔬果中的佳品。
現在世界真的變成了地球村,哪裡培育出了新品種,很快就能推廣風行。這些年中國早已打破了閉關鎖國的框框,凡有外國的好物事,一統取來為我所用,--年年初夏季節我們得以盡情享用「大阪豆」便是「改革開放」帶來的一大利好吧。
然而,在享用「大阪豆」的時候,我總歸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感覺到這種蠶豆在從前辰光也是有得吃的,只是比較少而已,那會兒它根本不叫「大阪豆」,而是有着一個奇異的名字,叫做「牛踏扁」。江南到處都有,以吳江出產的最負盛名。試舉一例:上海老城隍廟長年累月供應的奶油五香豆多麼的肥大,差不多就是眼下「大阪豆」的形狀,那麼從前辰光何來的「大阪豆」?它的原材料必是江南出產的「牛踏扁」無異。
「牛踏扁」,那豆粒似被牛踩踏過一般的扁平肥大,多麼形象,又多麼具有鄉村生活的氣息!是江南田夫野老之形象思維,也是勤勞智慧的江南農民科學實踐的產物。
從前我們吃的尋常青蠶豆和「牛踏扁」各有優勢。尋常青蠶豆生青碧綠,有眼緣,入口糯甜;「牛踏扁」青中透白,比較粉酥。兩種豆都宜在立夏過後摘吃,逾時則偏老,青蠶豆更不堪,一煮便像老人皺巴了「臉」,口感變僵了;「牛踏扁」除了皮老,一如既往地粉酥,吃它時便多半要吐皮了。有經驗的主婦會在豆粒上剪上一刀,促其煮酥,還入味,像焐酥豆。
從前辰光江南城鎮的主婦都喜歡應時直接到豆田裡現採現買蠶豆的。幾乎每家人家都結交着鄉下的朋友,便如我母親和伯母,就結交着城郊一位名叫姚素英的農婦。姚家有數畦蔬菜地,也許就為了酬答我母親和伯母的交情吧,開春必點播下蠶豆的,有時種常青豆,有時則種「牛踏扁」,各有優勢。種下豆後,她時常會來我家報訊,報春天的訊息。蠶豆開花了,她會喜孜孜地報告說:
「大少奶,二少奶,蠶豆開花了,紫白夾黑的,像一隻隻小蝴蝶,透心的香啊。你們一定要來看看聞聞的呢。」
於是母親和伯母就相偕而行,我呢,也跟着前去軋鬧猛。其實城郊遍地都是一樣的蠶豆花了,母親和伯母會盤桓在姚家的豆田裡由衷地說:
「哦,哦,就數姚素英家的蠶豆花最好看、最沁香。」
過了些日子,姚素英又樂顛顛趨來了,報告道:
「大少奶,二少奶,蠶豆結莢啦,像女人懷上小毛頭呢。你們一定得去看看,今年蠶豆年成可好哩。」
於是母親和伯母就隨着姚素英前去她家的豆田,自然,也少不了我這「小尾巴」。姚家的蠶豆真的都掛莢了,我會憋不住去掐上幾莢,母親就阻止,姚素英則樂呵呵說:
「勿要緊,勿要緊,掐掉小莢,反而能保證結大莢呢。」
不一日,姚素英再次風風火火趕到我家,興奮得紅了臉,直嚷嚷道:
「好哉,好哉,我家地頭的蠶豆啊,都長出有凹有凸的好身段啦,像大姑娘一個模樣,等着大少奶和二少奶去採呢!」
我在一旁好奇地問:「怎麼蠶豆會有好身段、怎麼跟大姑娘一個模樣?」
母親當即喝住我:「男孩子家不該知道的事不要問。」
我一下噤了聲。姚素英可不理會,笑道:
「誰不喜歡好身段的大姑娘?民官(我的乳名),今兒個你多吃好身段的蠶豆,將來啊,一定能娶一個好身段的姑娘。」
我一下刷紅了臉。母親和伯母便不再續下文,拉着我隨着姚素英直奔她家的蠶豆田。
這是一年中最令人興奮的事兒了,在姚素英手把手的指導下,我和大人們一樣挑着採着長成好身段的豆莢,一起把籃子裝得滿滿的。並且,這個晌午,姚素英必定會留我們吃飯,一桌蠶豆領銜的時令蔬菜,好香好鮮嫩可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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