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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濰坊青蘿蔔。網上圖片
若 荷
我家的門前，有幾個水果攤，夏天，他們一向是賣西瓜的，到了秋天則改作賣桔子還有柚子。小攤的主人喜歡打牌，也喜歡看人下棋，有人在水果攤下擺一個棋盤，兩人便頭對頭專注地對弈，跟前圍着六七個路人靜默觀戰。透過人縫，能聽到棋盤擲子兒和一疊聲兒的「吃」或者「將」的聲音。那些水果雖然新鮮，但總是不變花樣地在一塊支起的帆布架上擺放，時間久了也就不那麼吸引行人。我打此地經過，發現許多人也是對水果攤熟視無睹，只有出門訪友的個別人，才上前一番討價還價，從某個攤上買一兜桔子或幾個柚子，提着進入家屬樓。
那天節氣正好是大雪。大雪的時節無大雪且陽光燦爛，是近年常有的事。街道上人來車往一片祥和。我出門買了青菜回家，路過小攤時，發現每個小攤上都摻雜堆積了一包青綠的東西。是才進的新鮮水果嗎？我疑惑地上前打量。原來塑料包裝袋裡盛着的是一大包綠皮細長的蘿蔔，以為那是攤主趁早市備下帶回家用的青菜蘿蔔，正欲離開，攤主人連忙從觀棋的圈子裡擠出來，說那是他們新進的貨，正宗的濰坊脆蘿蔔。他在蘿蔔前加了個「脆」字，於是那一兜的蘿蔔，彷彿就有了一個高貴的身份。聽了他的介紹，我沒有眼前一亮，作為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對蘿蔔是太熟悉不過了。誰能知道，我們從小到大吃過多少蘿蔔？
儘管這樣，我眼裡的貪戀卻讓人覺察出慾望之心。於是攤主從那包擺放整齊的蘿蔔裡，翻出一個比較小的蘿蔔，用刀一切兩段，取下前半段，然後豎着又是幾刀，直到切成很小的瓣，這才一瓣一瓣地依次分給幾個站在攤前的人。大家一聲不吭地接過來，放進嘴裡撿沒泥的地方「咯崩咯崩」地咬着，仔細品嚐之後，大家幾乎異口同聲稱讚那蘿蔔好吃，攤主好不開心，索性連那後半截蘿蔔也切成幾段，六七個人又一點不剩地分吃了。有人一邊吃一邊心疼似地說，你看，兩元錢，就這麼破費了。攤主搖搖手，用嚼着蘿蔔的嘴巴含糊地說了句「無所謂」。
一根蘿蔔，要兩元錢，看來是眼前這包蘿蔔的新身價。我一邊琢磨眼前的蘿蔔與早市上的蘿蔔有什麼不同處，一邊用手翻出一根掂在手裡。早市上的蘿蔔也是如此的長相，可一元錢能買上四五斤，如果按這個價去推算，怎麼說眼前的蘿蔔也太矜貴了點兒。於是攤主解釋說，這還是從原產地進貨的直銷價，價格的高低攤主自己說了不算，他們只有權給人家銷貨，價錢是批發商規定的。商家是誰，問攤主，他告訴我那些人是濰坊的，有人從那裡捎貨來，委託他們再代買。這，原來是我家鄉的蘿蔔啊，老家山東是蘿蔔的產地，尤其是濰坊蘿蔔。面前的蘿蔔讓出門在外的我產生了幾分親切，於是和身旁一位大媽各買了一根，帶回家清洗乾淨切段擺上果盤，閒下來時就吃上一塊。漸漸覺得此蘿蔔不比早市上的蘿蔔更好吃。實不相瞞，手裡的這塊蘿蔔除了脆和略微的甜，少了些普通蘿蔔的辣，我的味覺特怪，不喜歡太甜，專門喜歡吃略辣的東西，感覺辣比甜更有味。而我喜歡吃的蘿蔔，必是要辣一點才過蘿蔔癮的。想一想，因為花兩元錢把這根蘿蔔買來，我沒有隨便把它們扔掉，晚上用來熬了排骨湯，味道極佳。
從小吃蘿蔔，這麼隆重地把一根蘿蔔當水果來買還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到山東莒縣一帶出差，在那裡曾鄭重其事地買過一次紅心蘿蔔。記得那時紅心蘿蔔就已經一角錢一斤，而一角錢足能夠買一堆普通的紅皮蘿蔔。我們一夥人用五角錢買了一大袋，回到住處三下五除二就處理下肚了。紅心蘿蔔的個頭呈圓形，青皮裡透紅，剝開後蘿蔔心是深紫色，故又稱作「心裡美」，這在當年我們村裡的集市上是根本見不到的，因為鄉人幾乎沒有誰去種它，以至當聽說世界上還有紅心蘿蔔時，竟然大吃一驚。上世界八十年代，在濰坊蘿蔔還沒有顯山露水的時候，紅心蘿蔔同樣是很高貴的。姜昆在一段相聲裡有一句以它喻人的讚譽，說某人心眼好，品德高尚，那是「紅了心的蘿蔔，心裡美」，無心插柳的一個比擬，讓心裡美蘿蔔從此得以美名流芳。
蘿蔔在泥土的地裡，是不分貧富貴賤的，因此鄉人最喜歡種紅皮蘿蔔，青皮的較少，紅心蘿蔔在我們那裡幾乎見不着。在食不果腹的年代，人們在種植的同時對其產量的思慮是大於質量更大於稀有品種的，紅皮蘿蔔便以個頭大產量高佔有了田畦和菜園。紅皮蘿蔔除了切絲做菜曬蘿蔔乾，鄉里人喜歡用它來包水餃，捏蒸包在蘿蔔餡裡攙些豬肉牛肉進去，蒸熟後其飯香大可滿足饑腹的慾望。若干年前，當前蘇聯有了土豆燒牛肉的共產主義理想之時，我鄉下的親戚就已經有了蘿蔔燉牛肉的美談。青皮蘿蔔須剔鬚洗淨，用削刀法斜斜地打出蘿蔔皮，與豬肚加芥末等佐料攪拌勻和，做出一道非常可口的芥末豬肚，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餐桌上，它是一道上等的涼拌。在水果不豐之時，家裡來客急欲招待，用切得均勻的紅心蘿蔔招待，不僅不會失掉身份和面子，還能讓人誇讚非凡的創意。
儘管那塊蘿蔔沒有吃出別樣的滋味，價錢昂貴，我心裡卻十分歡喜。歡喜的是這些北方田地裡的普通蘿蔔，終於可以走進城市並抬高了身價。那麼不久的將來，不光是這些蘿蔔蔬菜，還有那些玉米高粱，那些鮮蛋精肉，都經了莊戶人之苦之累的果蔬走向城市，都和眼前的這些蘿蔔一樣變得高貴起來，使城裡人富裕的日子逐漸走向農村，而對農村人來說，鄉下的物資不再只講求「物美價廉」，而是也來古人所云「米珠薪桂」一番，身價倍增地豐富到城市市場，豈不快哉？何至於落得大白菜幾分錢一斤，甘藍菜幾角錢一斤的等等行市無情，使農民兄弟一年來辛勞的汗水，最後連肥料錢也換不回來。我相信，但凡與土地、與鄉村和莊稼有關的人們，都有過這樣的渴望與期待，因為也只有他們，才懂得那些蘿蔔青菜是經過怎樣的勞動程序精心打理收穫到城市的餐桌上的，況且，他們還和那些蘿蔔一樣，在土地裡滾爬過生長過，脊背上流淌過勞動的汗水，衣服上曾沾過泥土和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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