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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檳城老城區的「姐弟共騎單車」壁畫吸引了各國大量遊客前來觀賞。 網上圖片
朵 拉
早晨的班機，四點起來，五點出門，六點達機場，八點起飛。聽到四點起床，有人流露同情心。旅人卻清楚，這算是很貼心的時間。航班上午八點起飛，起碼不是午夜飛行，別看這美麗得像一瓶香水的名字，聽起來又極端悅耳，且迷人，實情卻是為了趕路，可能深夜無寐或凌晨起床而疲累不堪。過了中年，完全明白，沒有什麼比睡不好、睡不夠更傷神的事。尤其女人，一張臉馬上毫不留情往下墜，任何名牌化妝美容保養護膚品神奇水神仙露，都失去神奇效果。
清早五點的天空黝暗沉寂，空氣中有濕潤的水意，星子隱沒不見，月亮亦不知躲哪兒休息去了，在草叢中凝聚的一顆顆露珠，被行李箱的輪子輾過的時候，是傷心是驚嚇，沉默無語地碎了一地。假如將行李箱拉在路上，輪子走得比較順暢，可是，不喜歡被輪子輾過的柏油路，總要聲大聲細地叫行李箱發出卡卡卡卡聲響，單調而喧囂，劃過幽靜清晨的噪音，足以把眠得正舒服的人從睡夢中喚醒，如此殘忍的事，倘若發生在自己身上，起來以後恐怕忍不住要罵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從前老師的教導深刻不忘，因此不敢放肆。
檳城自從申遺成功，旅遊業蒸蒸日上，來自不同國家的遊客每天成群結隊像鯽魚般湧進小島，老城區更是名聞遐邇的熱門景點，再加上來自立陶宛的畫家恩納斯，畫了一幅「姐弟共騎單車」壁畫，莫名其妙倏地燒起一片紅火，映照得老城區人頭洶湧，國內外遊人摩肩擦踵就為了要去和姐弟共騎的單車上再擠一擠，合個三人影。起初只見排長隊伍，守秩序地，一個接一個，擺各種姿勢拍了不同造型照片。兩個月過後，周圍一片片歲月侵蝕的牆上出現大大小小、好好壞壞的圖畫，知名與不知名的畫家競相繪製，不曉得有沒有經過市政府的同意。三四個月後，小販在附近開檔口賣礦泉水、小食、糕點、紀念品等等，再過不多久，原本是住家的老屋，轉租給有頭腦的商家開店。於是，旅遊紀念品店、手信舖、咖啡小館、小食舖、手工藝品店等等，都是和旅遊有關的商舖。一間又一間，速度奇快，不約而同以傳統和文化來修飾打扮，遊客經過，往往被裝扮吸引，看文化不需要長時間，倘若想更深一層地感受文化，起碼要小住半個一個月吧？
老城區裡的居民，不知不覺間，生活起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本來每天閒適地坐在騎樓下喝茶聊天，或擱張躺椅，倚在廊下聽福建歌仔戲或粵曲南音，手裡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搧着，驅趕午後的炎熱，腳下不是捲着一隻家貓在午寐，便是一條半瞌睡的狗，悄悄聽人們閒聊，或把民族小調當催眠曲，一會兒懶洋洋地翻個身再繼續午休，絲毫不理不遠處回教堂祈禱的誦經聲，印度廟的呢喃唸經聲，或觀音廟裡有人添油的當當鐘響聲。一副悠閒寫意的氛圍，偶爾有寫生畫家支起畫架，當街就以水彩或油彩細細描繪，把這慢吞吞似乎跨不過去，繼續逗留在二十年前一直不向前走的畫面用彩色留在畫布上。
突然從天上掉下無數的商機，生意不做白不做，老城街道兩邊，手製孟加里麵包，家製馬來雞蛋糕，傳統切塊雪糕，華人古早味豆沙餅，娘惹式的鯉魚包，福建人的春卷......每天都有傳統老式食物的新檔口開張，大街小巷裡充斥着愈來愈重的商業味道，賺錢變成生活的指標。從前問路，親切得像老友，既說明又畫圖，過後，怕遊客搞不清楚，親自帶着走很長一段路，還不放心地再三追問，你知道嗎？你認得路嗎？現在如果你不買點什麼，冒冒然問路，可能一問三不知。
遊客人數增添，其他州屬的朋友都以羨慕口吻說，申遺成功以後，商機處處，檳城人就好囉！
遊客大幅度增加的新聞上了報紙，並有訪問報道，這才知道老城區裡的老居民，並非個個皆如想像中的興奮。備受騷擾的他們希望旅遊人士保持應有的禮貌，不要隨便闖入民居。在地人都是平常小市民，遊人對待他們宛若動物園裡展示的動物，隨意走進他們打開大門的房子，左瞧右望，猶如進入無人之境，隱私時不時被揭開的感覺並不好受。
數十年來住在老城區的樸素居民，已經習慣不鎖大門安心過日子，這不代表陌生人在未通知的情況下，可以隨時隨興推門進去好奇地左觀右望，甚至比手劃腳地批評他們的房子這裡那裡不似世遺老屋等等。
一個居民說，從前他們就在門口喫茶說話，有時候還搓搓不賭錢的小麻將，遊客多起來，這份自由無形被約束，房子不鎖大門，被毫不客氣的旅人任意進出次數數不清，迫不得已關門過日子。門雖然關了，下午想小小午休一下也沒個清淨，總是有人在門口窗外高聲說話大聲笑，行李箱拉過馬路的聲音，卡卡卡卡地把來拜訪的睡神一次一次趕走。居民講到這裡意猶未盡，語氣益發無奈地投訴，有時候半夜也聽到有人拖着行李箱在路上刮過的卡卡卡聲，睡着的人被卡卡卡起來了，躺在床上的人沒有出門的計劃，卻得陪伴趕去搭機的人一起清醒地看着太陽升起來。
這時看到威尼斯政府發出禁令通告：禁止遊客拉着行李箱在路上行走。
威尼斯的遊客人數檳城當然比不上，據說城裡都讓商業店舖經營生意，住滿了遊客，受不了喧囂的當地居民紛紛遷移到城外居住。
家裡有一個走過全威尼斯的軟布行李箱，當時裡邊除了行裝，還裝一罐大支裝的礦泉水，喝光了再換新的一支，重量讓這行李箱不停在威尼斯的石子路上顛簸搖晃，步伐跟着行李箱發出的聲音卡卡卡卡一路向前，完成用腳走過威尼斯的願望。回來還沾沾自喜：威尼斯是一個適合走路的城市。
事實上水鄉威尼斯根本沒有車子可坐，除了坐貢多拉，就是走路。
半夜拖着行李箱走在威尼斯路上，不知道是否曾經被睡着的威尼斯人埋怨過呢？
旅遊的人沒有日與夜，可是，難道住在旅遊城市裡的人，也要倒霉到跟着旅人遊客無日無夜地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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