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棚閑話：雨夜讀書

青　絲

南方已進入春季，如絲的細雨，一下就是一周甚至半月。濕寒陰冷的天氣，不便於戶外活動，夜讀是最宜樂之事，可憑此體驗古人「雪夜閉門讀禁書」的趣味。

當然也並非只有讀禁書才能獲得禁忌的刺激和美的感化，每一種讀本都自有其愉悅的力量。《小窗幽記》曰：「淒風苦雨之夜，擁寒燈讀書，時聞紙窗外芭蕉淅瀝作聲，亦殊有致。此處理會得過，更無不堪情景。」就拿很普通的唐詩宋詞來說，「滴滴答答」的雨聲，能營造出一種淒清孤寂的氛圍，就像一枚開啟性靈的鑰匙，將人性中最為細膩委婉的部分放大了。於此心境下，人和詩詞建立的鏈接，就構築成了一個獨特的信息感應場，透過紙面，很容易就能品咂出「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百轉柔情。還有唐玄宗入蜀避亂，於棧道聽聞雨打鑾鈴，心懷馬嵬芳魂，令張野狐作《雨霖鈴》的故事，在雨夜裡輕輕讀來，也尤為空靈唯美。李易安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詞中哀怨蕭瑟的冷情調，也會穿過歷史的時空，直抵人心的最深處。作家董橋曾很有洞見性地把讀書比作是聽雨，就很微妙地概括了兩者之間共有的情致韻味，道出了感知上的共性。

雨夜讀書的另一樂，是放下了熙攘的功利之心，不再受塵俗的羈絆，甘與孤獨為鄰，享受片刻思想自由的快樂。屋外飄飛的雨絲，一如澡雪人格的甘霖，能使人的心境淨化，感情昇華，能用一種更為藝術的眼光看待人生。這種時候，圍爐而坐，或躺臥在沙發上，身旁堆放書籍十數本，憑着自己的興趣和意願取讀，不為功課學業，亦不為稻粱謀，因心態放鬆，自有一種非專業閱讀的愜意和瀟灑，故也最得讀書的興味。南宋陸游有詩曰：「茆屋三四間，充棟貯經史；四傍設几案，坐倦時徙倚。」這種「挑燈夜讀書，油涸意未已」的讀書意境，是古今的讀書人都夢寐以求的，也是人生的一種藝術。

另在讀書的過程中，還會有一些心靈與文本的即時融合。如對一些時代衰敗景象的描寫，人物的悲憫意識，屈從克制的屈辱感，種種悲愁反照，都會觸發讀者的即時思考。而那些游絲飛絮般的靈感線索，稍縱即逝的思想火花，略有不慎，就會丟失或毀損，無法與現實經驗結合起來，形成客觀上的印證。雨夜所營造出的寧靜氛圍，純淨空明的心境，就能讓人摒除雜念，沉潛涵泳，反覆玩味，將原本零散、片面的感受和思想匯聚融合到一起，最後化為已用。這種讀書效果也是囂浮嘈雜的環境下所不具備的。

蘇軾詩曰：「寒燈照昏花，佳處時一遭。」將夜讀靜思，沉潛玩索的愉悅，用一種詩性的語言敘述了出來。從這一歷史圖像裡也可以看出，曾在千古過往的清寒雨夜裡，映亮了無數昏暗的面孔，塑造出堅強生命信念的最明亮燈火，就是讀書人手中的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