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樹廣
我喜歡讀西域史。初中時,買過一本《張騫出使西域》的插圖本小冊子,了解到苜蓿、石榴和西瓜是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他是絲綢之路最早的探險家。後來,高中語文老師「逼」我們背王昌齡和岑參等的「邊塞詩」,西域便在腦子裡扎下根來。
一九九五年春,我駕車離開天山 - 阿拉套山腳下的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圖,向土庫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進發,往返五千公里。當我行在一望無際的卡拉庫姆沙漠時,室外氣溫已達四十多度,地面像火一樣灼熱。突然,沙漠深處出現一群野生單峰駱駝,我眼前一亮,耳畔彷彿響起清脆的駝鈴來。
在絲路歷史長河中,西域馬吸引了太多的目光,人類「沉默的朋友」駱駝則湮沒無聞。因為在冷兵器時代,馬的「軍事價值」獨一無二。自漢武帝開始,馬便成了中華帝國最重要的軍備物資,匈奴人便是借「馬」之利,隨意搶掠農耕漢人的生命財產,所以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既是為了聯合大月氏夾擊匈奴人,也是為了找尋西域汗血馬,扭轉不利戰局。從美學角度看,馬的形象更適合文學和造型藝術創作。是故,「胡馬依北風」的意境、「馬踏飛燕」的造型才深入人心。
但絲綢之路畢竟是國際貿易大通道,華夏的絲綢和瓷器等能千里迢迢運到遙遠的中西亞和西方,惟有耐力超強的「沙漠之舟」駱駝才能勝任。駱駝的耐受力極強,可負重數百公斤,在沙漠中不吃不喝幾周也沒問題。古時候,一個商隊往往由上百峯駱駝組成,千里黃沙,駝鈴悠揚,蔚為壯觀。
斯文赫定是瑞典人,是絲路最偉大的探險家之一。這位瑞典人用半個世紀對西域進行了五次探險考察,樓蘭古國就是他發現的。一九二七年,他率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西行時,考察團的駝隊由近四百峰駱駝組成,每次宿營,營地都被叫做「駱駝城」。赫定寫有《亞洲腹地探險八年》和《絲綢之路》等探險著作。在他九死一生的探險經歷中,駱駝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和幫手,赫定因此對駱駝充滿感情和憐愛。
一九三三年至一九三五年是他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探險考察,往日的駱駝已改換成四個輪子的汽車。他在紀錄這次探險的著作《絲綢之路》中,細緻描述了自己對駱駝難分難捨的感情。赫定寫道:「當我們行到額濟納河時,汽車隊與專門馱運汽油的駝隊相遇,這些駱駝都是我上一次(一九二七年)科學考察團的『老隊員』,左頰的英文烙印『H』(赫定名字的首個字母)已經模糊難辨了。就在這時,一峰老駱駝一下子認出了我們,毫不猶疑地離開了隊伍,昂首闊步地踱到我們跟前,就像過去一樣,伸出牠那美麗的毛茸茸的大腦袋......這情景就像老朋友久別重逢,勾起了我們許多回憶。」在赫定及許多絲路探險家的著作中,描寫人與駱駝間微妙情感交流的細節比比皆是,絲毫不亞於今天人類與狗之間的特殊友好關係。
斯文赫定在自己最後一本書《我在中亞的狗》中,描寫了聽到駝鈴時的感受,「我聆聽着,深深為這古老而又熟悉的鈴聲打動,正是這千百年來迴響在商隊經過的古道上的特殊旋律,長伴着旅人商賈展開了一幅幅多姿多彩、震撼人心的沙漠生活圖景。」駱駝、駝隊、駝鈴......它們早已與古老的絲綢之路融為一體,化作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生動符號。
今天,古老的絲路早已被汽車、火車和飛機所取代,但悠遠的駝鈴卻時時迴盪在我們耳邊,喚醒我們對「絲路英雄」駱駝無盡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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