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大圖片
■第22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開幕式 楊雲雷 攝
--明史專家萬明談明代白銀貨幣化
于永傑 秦帥
自歷史小說《明朝那些事兒》火遍網絡後，近年來明史研究已經成為一門「顯學」。從一位位個性十足、換着花樣胡鬧的皇帝，到《金瓶梅》、徐文長、李卓吾這些似癲而狂的文化符號，置身於十六世紀世界變革大背景下的明朝，充滿了映照現實的魅力。在此前召開的國際歷史科學大會上，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研究員、明史研究室主任萬明從明代白銀貨幣化切入，講述了白銀在明代興衰沉浮中的重要作用。
萬明從事這一課題研究已有十多年歷史，她說：「白銀從貴重的商品最終走向完全的貨幣形態是在明代，但白銀卻不是明朝的法定貨幣。」原來朱元璋開國之時就規定「寶鈔」即紙幣，是國家的法定貨幣，白銀是禁止流通的。但是因為沒有完善的本位金制度，紙鈔出現濫發而快速貶值，導致無法在民間交易中使用。雖然政府有令禁止用銀，但是市場規律的力量是政府無法阻擋的。萬明的研究團隊從明代徽州地區427件土地買賣契約文書中發現，早在明代中前期的成化年間（公元1465至1487年），徽州地區在土地買賣中已經清一色使用白銀，檔案顯示持續了百餘年時間。
由於寶鈔和白銀市場交易地位的此消彼長，明代政府實際上已經逐步喪失了對國家法定貨幣的壟斷權。為了扭轉國家日益衰弱的財政能力，到萬曆初年終於出現了張居正的「一條鞭法」賦役改革，實行了兩千多年的農民向國家承擔租賦（繳納糧食布匹等實物）、徭役（為國家免費勞動）的制度，統一折算成白銀。張居正的財政改革實際上是對白銀作為民間市場貨幣的國家確認。記錄此次改革的《萬曆會計錄》是中國古代遺留下來的唯一一部國家財政手冊，根據該書的記載進行計算後發現，河南田賦的折銀率高達近七成，僅有三成靠實物徵收。當時官員、藩王的俸祿雖然仍以糧若干擔、布若干匹的方式記錄，但在實際發放中已經採取折銀的方式。
白銀貨幣化帶來的影響不僅僅在經濟層面，也給整個社會帶來方方面面的變化。自明武宗正德皇帝時，皇莊就急劇擴大，皇帝開皇莊經商這是前朝沒有的事情。晚明社會各階層都已經開始有經商的行為，而這與賦稅折銀有非常大的關係。農民與國家的關係就從勞役關係變成了契約關係，這無疑是朝向近代的走向。農業大量商品化，使原來封閉的農村開始開放，農民走入城鎮成為僱傭工人，造成晚明城鎮興起。《金瓶梅》乃至明代大量出現的春宮畫等市井文化現象，都是應市民階層的壯大而產生的。
有明一代對白銀的需求如此旺盛，而中國又是一個白銀匱乏國，這麼多的白銀從哪裡來？海外貿易無疑成為了唯一的渠道。萬明的研究認為日本銀礦在16世紀20年代的大開發、歐洲人在拉美地區大量開採銀礦，都是受到中國巨大的白銀需求的刺激。中國的白銀貨幣化，影響了開始於16世紀的全球化進程。
值得一提的是，在利益的驅動下，明朝民間的私人海外貿易蓬勃興起，也產生了另外一個困擾明朝中後期的問題--海盜。這些海盜與倭寇相勾結，造成了東南沿海的倭患。到後期，這批海盜集團被明政府招安，其中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就是最著名的一位。在明晚期及南明小朝廷中，鄭氏海商集團已經正式登上了政治的上層，有一條記載講到鄭芝龍被招安後「內閣多出其門」。滿清入主中原後，鄭成功仍然以大明的名義堅守台灣多年。
弔詭的是，張居正的改革是為了改善明朝政府的財政狀況，實現長治久安。為了縮減開支，張居正裁撤了驛站，這其中有一個叫李自成的驛卒下崗了。最後李自成打到北京，為了獲得白銀充當軍餉，開始在北京城進行大規模的勒索逼迫，把明朝的官員逼到對立面，最終無法在北京立足。
而張居正和商鞅、王安石這些改革者相比，幸運了很多。沒有被五馬分屍，也沒有在生前就看着自己的新法被徹底廢除。雖然死後受到了自己的學生萬曆皇帝的報復，但他的賦役改革卻一以貫之地執行了下去。他的「一條鞭法」到了清朝雍正年間，最終發展為地丁合一，攤丁入畝，清朝成為了這項改革最大的受惠者。縱觀明代白銀貨幣化的全過程，其中行政力量與市場的博弈、經濟發展帶來的社會方方面面的連帶反應、改革者個人的榮辱與改革本身的成敗等問題，都值得我們當代借鑒深思。
|
放大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