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淑賢
伊斯蘭國恐襲巴黎,向現代文明宣戰,人神共憤。我們雖很難明白問題背後仇恨的複雜成因,但濫殺平民,文明社會必須譴責,這是絕對的底綫。
仇恨源自成見,身邊有很多例子。香港常自豪能華洋雜處,但其實真有「處」過嗎?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往外,對大多數港人,華洋之間仍是equal but segregated(平等但分開)。當然,我們絕非像美國民權運動之前,黑人不准去某些地方那般離譜,但骨子裡社會仍是分華洋兩層運作,中間深植了累積百多年的雙向成見。
舉個例:我曾有個中英混血在港長大的老闆,很能幹,懂簡單廣東話。那時常坐她的車去中環開會,在車裡聊天,她有時會就着車窗外某男子說「這個男人是做裝修的」;不久,車經過另一男子,她又說「這個也是做裝修的」。日光日白在中環,何來那麼多裝修大佬通街走?心想她是看不起咱們中國男人吧(雖我很尊重裝修行業)?但細心一看,那些人確像裝修判頭。後來有幾次我們坐地鐵去開會,車廂也有不少類似的人,聽他們講電話,就知是判頭或是做商舖建造工程的。她對眾生相的觀察,其實相當準確,但只要我心生一丁點民族自卑,就很易升級為被歧視的烈火。
另一例:同期我們從倫敦請了個年輕女子來港,開拓資訊科技公關的業務。她新來時,我們請她去飲茶。本來好好的,但到吃蝦餃時,她卻先蘸辣醬,再下很多豉油,吞時仍頗有難色,而對桌上的豉汁鳳爪,也露鄙夷兼懼色。之後我就不喜歡這女孩,覺得她既來港搵食,就應先做功課,學習多元生活,起碼要「扮」尊重華夏文化。她在港也不開心,不久在英國找到工作,便回去了。但我後來想,憑什麼不喜歡她呢?她只是少見世面、少接觸不同文化又不擅掩飾罷了。換了是我,在異域要吃奇怪的東西,怕也會有難色。
日常小事已可生出這許多成見,如再添上宗教和實利的爭鬥,誰能保證心中不會燃起仇怨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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