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磊
作家陳忠實走了。
他去世的時候,只有七十三歲。按照傳統的說法,「七十三,八十四」,叫做「旬頭」。據說,孔子只活了七十三歲,而孟子則活了八十四歲。現實生活中,國人身上似乎確實存在這麼一個生物鐘,它就像一道咒語,又分明是一道刻痕,時刻提醒你生命長度的有限。
對孔孟而言是這樣,對其他很多人而言也是如此。
對一個作家來講,七十多歲就離開未免太可惜了。有文友在朋友圈裡議論說,「大家要練好身體,爭取寫得更長。」她的話,也曾引發了大家幾分感慨。
上世紀九十年代,陝西作家群是一個閃亮的字眼。以賈平凹、陳忠實為領軍人物的陝西作家隊伍,幾乎每年都有沉甸甸的收穫。他們的作品,不僅數量上頗為可觀,在寫法上的突破也令人側目。1990年代後期,內地下崗潮興起,我所在的小縣城裡,到處都是下崗工人的書攤。這些書攤所售賣的,其實都是盜版書。時隔近二十年,我仍然記得那些被盜版作品的書名:《廢都》、《白鹿原》、《騷土》......在我的記憶裡,其中近一半都是陝西作家的作品。陝西作家厚重,陝西作家文筆樸實,陝西作家喜歡寫黃土坡上發生的故事。
《白鹿原》問世以後,有無數人讀過這部作品。除了一次次再版,更有無數的書商為了利潤盜印這本書。其間,這本書更經歷了修改與刪減,就像一個在舞台上演出的演員,中場一次次去補妝那樣。我想,對於一本小說而言,對於一本書來講,這當然是一種褒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一本書也是如此。古往今來,有多少作品經歷過刪減、盜刻與毀版?《白鹿原》憑借自己獨特的藝術特色被大家認可,尤其是被盜版商認可,這是很有趣的事情。
陳忠實出生於1940年代,他們那一代人的經歷堪稱坎坷。他們在襁褓之中經歷了抗日戰爭,童年時代經歷了解放戰爭。再後來,他們少年時代經歷過饑饉,然後還有其他諸多的波折不斷。
據說,作家閻連科曾是一位地道的農民,他在《我與父輩》一書中說,自己因為一個難得的機遇,得到一份在礦山工作的活兒。此後,「每天雙班,一口氣幹十六個小時,整整四十一天沒有下山」。如此繁重的勞動令人望而生畏,但對閻連科來講,卻是必須珍惜的機緣,否則他就得回家種地。有一次,他看到作家張抗抗的一本書,從書的封皮上得知,張因為寫了這部小說從此脫離了北大荒而留在哈爾濱。受到啟發的閻連科於是發奮寫作,多年後終於走出農村。
閻連科是比陳忠實晚一代的作家。陳忠實的境遇或許比他好一些,因為陳曾經是一名基層幹部,但是陳似乎也沒有少受命運的擺佈。據說,陳忠實回家發奮寫《白鹿原》,數年後終於完稿,他抱着一大堆稿紙對妻子說,這本稿子如果成功,就可以進城住樓房;否則,就做好在鄉下呆一輩子的打算吧--這段文字,不知是否真實。這段文字裡所講的故事,分明有一絲悲壯的色彩。
閻連科和陳忠實如此,馬爾克斯的境遇也好不到哪裡去。
談到《百年孤獨》,馬爾克斯回憶說,「(那時)我每天都寫作,甚至星期日也寫,從早上9點寫到下午3點......每天工作的時間中,我吸40支香煙,其他時間我盡量不讓香煙毒害自己了」。在長達18個月的寫作期間,馬爾克斯不知妻子是如何籌款維持生計的。當寫到一半,他給妻子的5,000美元已花光,只好當了汽車......
1940年代出生的作家,很多都是苦難餵大的。困難,或者說苦難成就了他們的名聲。但,真正使他們得到這一切的,其實還是對人性卓越的洞察力。有評論家說,陳忠實的文字,無情地撕去遮掩在傳統社會身上虛偽的外衣。讓很多人、很多角色極不舒服:對一輩子「娶了七個老婆」的白嘉軒而言如此,對鹿子霖而言如此,對無數後來人而言更是如此。
長篇小說《白鹿原》中,曾一再出現「呻喚」一詞。這個詞多次出現在田小娥交歡的呻吟聲裡,也出現在其他場景裡。這是一個讓人感慨的詞語,它包含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有慾望在湧動,也有感慨在遊走。對於1970年代後期出生的某些讀者而言,《白鹿原》和《廢都》無疑還擔當了性啟蒙導師的角色。田小娥和黑娃,田小娥和鹿子霖之間的愛恨情仇,曾讓多少人感慨萬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