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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古代文人的愛竹情結

2016-06-11

■ 王兆貴

竹子修長挺拔,中空有節,「值霜雪而不凋,歷四時而常茂」,向以雅士象徵為歷代文人所喜愛,所推崇。他們將松竹梅相提,譽為「歲寒三友」;與梅蘭菊並論,譽為「花中四君子」。這樣的比擬,既是外在形象的內化,也是心理嚮往的外化。

魏晉名士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阮咸,相與友善,常一起遊於竹林之下,縱情雅集,肆意酣暢,遂被後世譽為「竹林七賢」。他們為何選擇竹林聚會,或者說,後世為何將他們與竹林並稱,說法很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他們的風度同竹子的品性相契。曹雪芹所以安排黛玉住進修竹掩映的瀟湘館,既與瀟湘妃子的傳說有關,也與林姑娘素喜清雅的個性有關。

有史以來,品竹的文字很多。白居易寫過一篇《養竹記》,全文不到500字,以君子的眼光審視了竹子的諸多品格。這篇妙文的結尾很有趣,他先是嗟歎竹子不過是植物而已,與人有什麼關係呢?還不是因為它與賢人相似,人們才愛惜它、培植它,何況對真實的賢人呢?然後又借題發揮說,竹與其它草木,就像賢者同普通人的關係一樣。竹子不能將自身跟其它草木區別開來,要靠人來區別;賢人也不能將自己與普通人區別開來,要靠用賢者來區別。故作《養竹記》,書於亭之壁,以便留給以後住在這裡的人,也是要當今那些用賢者能夠聞知。這樣的文字,名曰養竹,實則是弘揚竹子的美德,並曉諭世人以竹為賢,任人唯賢。

「根生大地,渴飲甘泉,未出土時便有節;枝橫雲夢,葉拍蒼天,及凌雲處尚虛心。」這副化自宋人徐庭筠詩句的對聯,將竹子的品質刻畫得形神備至。從歷代詩文中,我們至少可以概括出竹子的四大美德。一曰正直,二曰堅貞,三曰虛心,四曰清雅。正因為如此,東晉名士王子猷寄居他人空宅時還令人栽竹。有人問他,不過是暫住,何苦勞煩?他沉吟良久,直指竹子說,「何可一日無此君!」蘇東坡也愛竹成癖,不無自況地宣稱「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將以竹為友、與竹為鄰上升到生命質量的高度,堪稱是對竹子品格的最高讚譽了。敬重若此,夫復何言?「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筍煮肉」,梁實秋的「狗尾續貂」,不過是舌尖上談吃的戲說而已。

在上古歌謠中,竹子還只是作為狩獵工具的材料出現,到了《詩經》中,就變為審美對象。如果說「如竹苞矣,如松茂矣」,是用以借喻家門興旺,那麼《衛風.淇奧》中的綠竹,則用以比擬人品而成為後世取典之源。及至魏晉,特別是宋代以降,詠竹漸成風尚,名篇佳句迭出。

讚美竹之韻。如,謝脁的「窗前一叢竹,清翠獨言奇」;杜牧的「數莖幽玉色,曉夕翠煙分」;杜甫的「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賀循的「逢秋葉不落,經寒色詎移」;陳子昂的「歲寒霜雪苦,含彩獨青青」;劉禹錫的「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李賀的「入水文光動,抽空綠影春」;李中的「篩月牽詩興,籠煙伴酒杯」;令狐楚的「風驚曉葉如聞雨,月過春枝似帶煙」;馬謙齋的「春日臨風醉,秋宵對月吟,舞閒階碎影篩金」。韋莊本是大男子,賞竹卻像小兒女:「寂寞階前見此君,繞欄吟罷卻沾巾。異鄉流落誰相識,唯有叢篁似主人。」

歌頌竹之德。如,錢樟明的「有節骨乃堅,無心品自端」;張九齡的「高節人相重,虛心世所知」;楊萬里的「凜凜冰霜節,修修玉雪身」;薛濤的「晚歲君能賞,蒼蒼勁節奇」;黃淑的「勁直忠臣節,孤高烈女心」;岑參的「守節偏凌御史霜,虛心願比郎官筆」;白居易的「水能性淡為吾友,竹解心虛即我師」;王禹偁的「不隨夭艷爭春色,獨守孤貞待歲寒」;陸游的「清寒直入人肌骨,一點塵埃住得無」;商輅的「勁直不隨霜雪變,也應素節養來高」;汪士慎的「一枝寒玉抱虛心,幽獨何曾羨上林」。王安石的「人憐直節生來瘦,自許高材老更剛」,讀來恰如本色自況。

在畫竹的古人中,墨法奇逸且為眾人熟知的當屬鄭板橋了。竹子於他宛如知交,心有所想,夢有所見,筆有所畫,詩有所吟。在他眼中,竹子不單是供人觀賞的審美對象,而且是頗具個性的人格寫照。他的墨竹,孤高、蒼勁、堅韌。「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如此傲岸之竹,無疑高士化身,他畫必題詩,題必佳句。「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如果說這首詩展現的是心繫蒼生的憂患情懷,那麼「四十年來畫竹枝,日間揮寫夜間思;冗繁削盡留清瘦,畫到生時是熟時」,則說明他畫竹多麼用心。他於清秋之際晨起看竹,從煙光、日影、露氣浮動於疏枝密葉之間的景象中,萌發了勃勃畫意。進而悟道,胸中之竹並非眼中之竹;待到落筆作畫,手中之竹亦非胸中之竹。「總之,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獨畫雲乎哉!」意在筆先、趣在法外,堪稱是藝術領域的經典之論。

胸有成竹之說,最早出自《文與可畫篔簹谷偃竹記》。蘇軾在此文中提出「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並說,這是文與可教給他的。北宋學人文同,字與可,善畫竹,「湖州竹派」代表,墨竹畫的宗師,後世趙孟頫、柯九思、鄭板橋等都是他的傳人。蘇軾讚曰:「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此後,文與可畫竹遂成美談。如,晁補之詩云「與可畫竹時,成竹已在胸」;楊基詩云「寫竹是傳神,何曾要逼真。惟君知此意,與可定前身」;蔣廷錫詩云「畫竹不如真竹真,枝葉易似難得神。風晴雨露皆有意,子瞻與可無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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