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輝
香港真是一個傷逝之城,皆因老店結業,早已成為「我城」司空見慣的常態。
老店不斷落閘早已不再是新聞了,此城再容不下任何長久的記憶--都說那是瘋狂加租惹的禍,那無疑是鐵一般的事實,然而,大街小巷的老店即使是上一代店東的自置物業,但第二代或第三代都老了,都身心皆累了,盤算之下,與其刻苦經營下去,倒不如將老店賣掉或放租,從此安享晚年,此所以老店落閘就有如骨牌效應了。
近些年來,結業的老店實在太多太多了,當中由市建局重建的中環結志街以及嘉咸街露天市集,就有過百年歷史,被迫結業的老店新景記麵家原來已經營了七十年;一碗魚蛋粉由三毫子賣到二十七元,老東主九十多歲早前高齡辭世了,繼承父業的兒子也將近七十歲了,試問他如何能捱貴租?而一個像香港那樣擠塞的城市,到底有多少個七十年?
尖沙咀新樂酒家亦經營了五十六年,於去年結業,此一酒家歷三代人,最風光的日子和最艱難的日子,俱付笑談中,都已成過去了,但最要命的是,再無法應付近乎瘋狂的貴租,那就只好就此結業,另行物色樓上舖,期求他日東山再起。
至於上海街的刺繡老店馮滿記、南興隆等,也都經歷了六七年暴動、「沙士」時期等艱難歲月,可都一一捱過去了,最終卻敵不過地產商所開出的「開心價」,如此說來,老店命運各有不同,真是各有前因莫羨人。
其實,香港總面積共有一千一百多平方公里,但其中四分三乃郊野綠化土地,因此城市人的慣常活動的土地面積,僅佔此城總面積的百分之七,但卻在此一有限的空間裡,擠塞了超過七百萬人口,這就難怪此城店舖日趨單一化、連鎖店化、商場化乃至集團化,因而千店一面,從市建局到領匯,都要「睇住盤數」,都不斷迫使有數十年乃至百年歷史的老店結業,那真是「司空見慣渾閒事,斷盡蘇州刺史腸」了。
影響所及,位於粉嶺聯和墟、經營了四十年的文具店長興書局也結業了,如果再沒有學校和學生,文具店又如何能夠經營下去呢?年屆七十七歲的店東闕善長憶述這幾十年前的好日子,粉嶺及離島區鄉村學校,幾乎都是他的客戶--這倒教人想到楊千嬅與古天樂合演的《五個小孩的校長》,但堅持下去談何容易,好在由文具店到學校都用不着悲慘收場,文具店店東決定將舖位出租,靠收租料可安享晚年。
香港真是一個傷逝之城,老店結業的故事永遠說不完,最後一天總是有人趕往記憶現場追憶(或追悼),皆因每一間結業的老店都各自有其奮鬥故事,每一回事後細說,都不免是很動人的,問題也許在於,此城長期只講求發展,因而再容不下人的記憶,此城也逐漸演變為一個再沒有地方感(sense of place)、再沒有長久記憶的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