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遊武漢,皆因黃鶴樓;如果錯過,真是人生一大憾事。知道黃鶴樓,皆因唐時崔顥一首詩: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這童年已讀過了。如此韻律鏗鏘,節奏明快,淺顯易明,一讀就識背了。據說李白登上黃鶴樓時,看到崔顥的詩句後大為折服,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於是揮揮袖,無作而去。但其實,李白亦有關於黃鶴樓的詩,且看: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詩題是:《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就是孟浩然。當然,這只是李白和孟浩然在黃鶴樓相聚,再而相別的詩,並沒有吟詠黃鶴樓之句,但登之高樓,看到孟浩然的孤帆遠去,看蚨u滾長江水,那種感慨,詩人遂發而為詩。但看了崔顥的詩,終認下風,不敢吟此樓。南宋嚴羽的《滄浪詩話》亦認為:「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清代孫洙編選的《唐詩三百首》更將其放在「七言律詩」的首篇。凡此種種,皆可見歷代對崔顥《黃鶴樓》之推崇備至。就是這崔顥的詩,才使我來到這樓,登上這樓,滿以為發下抒古之幽情,可是卻大失所望。
黃鶴樓始建於三國,當時是座用於軍事瞭望和指揮的崗樓,其後才逐漸演變為登臨遊憩、吟詩作畫的勝地。可是,它卻歷劫滄桑,屢建屢毀;最後一座被燒毀於清光緒十年(1884),百年來樓址空存,有名而無實,直至一九八五年,經五年建設,才成今日有升降機的黃鶴樓;換言之,我所登者已非崔顥、李白之樓。一點古意也沒有了,失望油然而生。幸好我仍然有樓可登,燒後五年,黃遵憲到此,面對廢樓,寫下了一首詩,其中有兩句云:「黃鶴高樓又捶碎,我來無壁可題詩。」詩人墨客之悵然可見。
一九二一年四月,中國報史的開拓者戈公振,以《時報》記者的身份到漢口採訪。一日,在《正義報》編輯貢少芹陪同下,到慕名已久的黃鶴樓,然而樓已沒了,只築有警鐘樓一座,群眾仍呼之為「黃鶴樓」,弄得戈公振啼笑皆非,唏噓萬分。
我們在所謂「黃鶴樓公園」閒逛,忽有兩青年趨前,遞相機說可否代拍照,一口標準普通話,卻嫌生硬,應是外客,問之,果然是韓國人。遂代攝之,再談幾句,原來他們在首爾已修習中文,暑假特到武漢一遊,對黃鶴樓的情懷,和區區一樣,都是讀了崔顥之詩而來。問他們有何感想,一人說:「和我的想像不同。」另一說:「聞名不如一見。」在現代化下,在發展旅遊的大前提下,所有的名山樓閣古寺,又怎再有詩詞歌賦所描畫的景象呢!勿奢望。
攤開書卷臥遊天下吧,相信還愜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