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翼民
天下奇觀海寧潮，那年，我們觀潮卻去了蕭山。杭州的作家朋友說，蕭山有個紅山農場，與海寧鹽官夾錢塘江而成犄角，去那兒觀錢江潮和去海寧鹽官觀潮一樣的氣勢，卻沒有海寧人多羅皂。紅山農場錢塘江大堤上其實也已人流湧動了，還有穿梭往來的公安人員，他們吹哨子、牽繩子，攔出了一道道的警戒線。因為錢江大潮奔湧而來如脫韁的野馬，每年都打倒許多觀者，甚至把汽車也捲下堤去，還是小心防範為好。我們就聽從指揮，坐在警戒線內的堤岸上靜靜等待着大潮的到來。
時間在逼近，堤岸上的喧囂漸趨平靜，愈來愈靜，人們都仄耳諦聽着行潮的聲音，我這時才安下神來把目光集中投向了江面。江面上間隔有距築了好幾道「丁」字壩，如劍鋒樣插入江心，那是為了削弱潮將軍的鋒芒。早時沒有「丁」字壩，大潮咆哮湧來，淹過大堤，吞沒大片農田，吞噬無數房舍，其惡莫大焉。由茲可見，當文人墨客詠讚錢江大潮壯觀之際，正是江畔百姓叫苦不迭之時。
江心有「丁」字壩，還有幾十條穩悠悠的漁船。這船在江上作甚呢？不成舟子們也有觀潮的雅興？不過這解釋不通，觀潮宜在岸上，怎麼會在水中呢？要不他們在舉行神秘而莊重的祭奠儀式，祭奠那位叱咤風雲的潮將軍？是的，潮將軍該祭，因為傳說這位潮將軍是伍子胥忠魂所化，老百姓對忠勇的英雄總是崇拜的。
差矣，舟子們非為觀潮，非為祭神，他們橫舟江中為了趕捕潮頭魚。當地人說，每年錢江行潮是漁家捕魚的好時機。潮之來也，一路浩浩蕩蕩把出海口和江裡的水族們一併驅趕而來，好似潮將軍揮動着鞭子趕着大群的牛羊一般，漁夫們哪得不怦然心動、伺機而動呢？但我不禁生疑--這幾十條漁船如何對付洶湧不羈的潮頭呢？
潮如期而至，遠遠的一線銀白，伴有低沉的隆隆聲。須臾，這一線銀白移近，撞向一道道「丁」字壩，訇然炸響，炸出沖天的水花，躥濺起無數碎瓊亂玉；或如兩樣兵械交鋒，迸射出道道光亮，這時你會理解什麼是中流砥柱的含義，潮水每過一道「丁」字壩，威勢就減退一截，但其總體威力依然巨大，那白花花的一堵潮牆愈逼愈近，人們的注意力卻集中向了那幾十條江上的漁船，且看它們如何應對高高壓來的潮牆？不難想像，它們倘不採取應急措施，必定會被潮牆掀翻壓碎。而此時能有什麼應急措施呢？順潮而逃？那是來不及了。江岸觀眾無不為這幾十條漁船捏一把汗，它們的下場十有八九會成為潮將軍鞭下的魚鱉啊！
且慢，但見漁船們一一不慌不忙掉轉身子，把船頭對準了呼嘯而來的潮牆，機器開足了馬力，義無反顧地朝潮牆迎面衝去，船體高高豎起，幾乎直立成九十度夾角，「呼」一下，竟爬上了高高的潮牆，一條、二條、三條......漁船紛紛登上潮頭。觀眾此時不再對行潮感興趣了，屏息靜氣看漁船攀潮牆的表演，每看到攀上一條就鼓掌歡呼。聽到了觀眾的喝彩，舟子們更來勁了，登上潮頭者向我們揮手致意，沒上潮頭者繼續攀登，一時江面上潮水的呼嘯聲和人們的歡呼聲熱鬧成一片。
幾十條船中有三條被潮水顛覆，船底朝天，但落水的舟子很快從船底下鑽了出來攀上了底朝天的船板，如佔領小島的勝利者那樣揮着雙臂向岸上的觀眾們致意，他們沒有失敗，他們同樣是弄潮的健兒！
如是，觀漁船弄潮的奇景遠遠勝過了觀潮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