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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有鳥棲於夢

2016-12-05

若 荷

冬天的早晨,我從來都不願意早起,這個「早」是指清早五點之前,遲了就不讓人待見了。對我來說,這個時候的時間最為寶貴,打開溫和的枱燈,偎在橘黃的燈照下讀書,滑動手機屏聽一聽音樂,就像品味一份美妙的甘飴。世間萬物都還在沉睡,惟我卻獨獨醒來,讓文字走進心海,讓音樂浸潤夜色,給晨曦一份等待,等待天空慢慢明亮起來,你能想像出生活甜蜜的滋味。除此之外,我還喜歡聽一聽窗外的鳥鳴。

早上醒來,天剛蒙蒙亮,紗窗上的空隙初露微曦,這時支起耳朵靜聽窗外,總有一些聲音穿過夜色飄然而來,那是一些住在附近的鳥兒。不是歡歌,不是鳴唱,而是牠們身體摩擦的聲音,牠們聚攏一起的聲音。翅膀與翅膀摩擦,身體與身體相偎,彷彿人類緊緊的擁抱。因為天氣太冷,所以擁在一起保護體溫。這是所有動物的天性。我聽見了牠們身體的顫動。然後,旭光出來,鳥兒醒來,伴着陽光的普照,這時候的窗外,才有清脆的鳥兒的歌喉。捨不得忽略每一次鳴唱,我總是把頭輕輕抬起,決不把這樣的機會耽於枕上,而漏掉其中的某一聲啁啾,或許,那就是天底下最好、最美的一曲。

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們剛剛搬進一座樓房,夏天炎熱,就在臥室裡安了台空調,「分體式」機上的連接管貼着窗台穿過,正好安在臥室的牆外。那個夏天是安然度過了,可到了冬天我發現,房間裡有雪花樣的物體不時從某處鑽出來,跟隨着人的腳步起起落落,儘管每天都在刻意地打掃,這「雪花」一樣的東西卻越飄越多。剛開始,我對這些「雪花」並沒有在意,只是每天增加了繁瑣的勞動,反覆清掃那些不知何處飄來的異物,後來發現不是這麼回事。它們體積很輕,用掃帚輕輕一掃,就會紛紛揚揚,非常令人討厭。我們不得不對它們的來由進行了追討。經過幾天的守候,我終於發現,這些「雪花」就來自空調通向室外的牆洞的方向,然後就搬了凳子爬上去檢查,不看則已,一看大吃一驚,拖在空調上面的兩根通風管道,靠近牆體的地方已經體無完膚,上面一層黑色保護膜沒有了,白色的保溫棉也已經綻露出來。

這個發現我不能放過,於是爬上窗去,站在窗上看向窗外,發現方正的壓縮機上鋪了幾支鳥類的羽毛。這還不是鳥兒的小窩,牠們真正的小窩不在這裡,而是在管道口的牆洞下方。我不再懷疑是窗外的鳥兒,我已確定那些飛揚的「雪花」就是牠們的傑作。我忽然想起,就在「雪花」飄飛的時候,每天早上或晚間,總有一些鳥兒聒噪的聲音,就像揪住什麼與之奮力的撕扯,原來,是牠們在用這樣的方式拓展棲身的領地。

不知當年的安裝工人花費了多大的力氣,將那個通向室外的牆洞打得除了能夠穿進管道,簡直還能伸過拳去,怪不得屋裡的窗簾總會無端地掀動,像被風輕輕吹起。這個秘密被我發現之後,便找了幾張報紙揉成團,找人小心翼翼地爬過去,把牆洞多餘的部分堵住了,報紙卻由此成了鳥兒們的「擴音器」,但凡有牠們弄出來的動靜,都被那團報紙擴大了聲音,躺在床上都能聽見。夜晚睡意朦朧,窗外的「窸窣」之聲就在耳畔。如果不去注意,你是覺察不到這些的,一旦注意上了,那聲音就聲聲在耳。然而,我並沒有趕走牠們的意思,而是選擇了與牠們相安無事。從此每個黎明和夜晚,都有窗外的鳥兒作伴,牠們成了我與晨昏共同起舞的夥伴,我開心時,牠們要放聲歌唱,我歌唱時,牠們就默不作聲。牠們開心的時候高歌的時候,我就靜靜地聆聽。時光慢慢走過,牠們的聲音被我捕捉得纖悉無遺。「嗖--」,那是牠們飛出小窩又飛回來的聲音,「撲棱--」,那是牠們抖動翅膀,準備飛出窩去銜羽覓食的前奏。

直到數年之後,我都一直懷念那些擁抱取暖的冬夜和那些有着床畔燈照的時光。搬進新家之後,我仍住在樓上,無論怎麼把空調的牆洞打大,也沒有鳥兒來做窩了,鳥兒不會重複做一件事情,尤其是人類所渴望所企盼的事。搬空的屋子不知住了誰家。空調已被我們挪走,再有冬天來臨,鳥兒也不知還會不會住在以前的窩裡,那戶新住進來的人家,會不會和我一樣充滿憐愛地對牠?我有些傷感。離開鳥兒的日子,有時去外地采風,會有意無意地去接近。如若住的是林間之畔的小屋,自然不乏鳥兒的啁啾。與其說是牠們跟隨着我,不如說是我追隨着牠們。我追逐着,繼續把牠當成我們以前的鄰居。總有些環境優美的地方,有鳥兒生活在那裡,並且發出歡快的鳴唱。那聲音悠長,清脆,婉轉,比我以前的鳥兒叫得要好。有一天我走在路上,有隻鳥兒竟然落在我前面的路上,我向前走幾步,牠就往前飛一下,我停下,牠也斂翅,在地面上跳躍着,旁若無人。這樣的情形足足三四分鐘,我突然想要落淚。牠生得很美,我叫不出牠的名字。近年,攝影愛好者頗多,認識兩個喜歡拍鳥的朋友,和其他攝影家一樣,他們喜歡去遙遠的濕地裡拍鳥,為了拍攝不惜枕戈待旦,跋山涉水,生怕忽略最好的一瞬。他們傳給我的相片上,有鳥兒在荷箭上倒立,有鳥兒在樹林中展翅,紅羽、藍羽、綠羽,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鳥兒集於相冊,真是千姿百態。彷彿能夠聽見牠們「唰啦」一下飛起落下,春池湖畔剪水,花叢柳簾嬉戲。

也有讓人痛心的時候。一次去江南出差,這個被譽為鳥類天堂的地方,走進飯館,菜單上寫着一盤鳥兒的價格。我心顫抖,那句挽救的話卻最終沒有出口,現在想想非常痛惜。前些日子在微信上看到,某地有人為了弘揚慈悲,準備要收購鳥類組織人去放生,當時就想,那鳥兒也不知來自何處,如果用羅網捕來再用以「慈悲」放生,那還不如不捕。佛若有知,也絕不信那些假虔誠真作秀之舉。須知道,那每一次的捕捉,要傷害多少鳥兒的性命?蘇軾有篇《程氏愛鳥》,究其深意,講的就是個「仁」字。凡之人情,皆出於仁。買鳥捕鳥而後放生,不過是為了贖以往的罪,挽回一個好聽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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