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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微微「一笑」,何以為善

2016-12-15

雪 櫻

看一檔晚間節目,說的是幾位高空作業者的故事,他們被稱作「蜘蛛俠」。那個周末的上午,他與三名工友正在工作,突然28樓着火了,有些人反應迅速,從屋裡逃出來。此時,他們發現對面17層樓位置有個姑娘發出求救,便分成兩隊進行救援,三個人具體施救,另一個人在樓下指揮協調。冒着濃煙,不顧危險,他們又用同樣方法將27層的小孩救了下來,成功地轉移到安全地帶。

救援很快過去,他們的感人事跡卻在小區裡傳開,經過媒體報道,榮譽紛至沓來。鎂光燈下的農民工有些受寵若驚,他更是顯得有些靦腆。面對政府和社會的獎金,他們說:「我們只是趕上了,能不能不要這錢?」後來,記者分別走進他們的生活,得知他三歲的兒子患有重病,他和妻子在濟南打工,只為多賺些錢給兒子攢醫藥費。兒子一出生就得了癲癇,至今不會說話,不能自理,連站也站不住,只能吃流食。他是別人眼中的平民英雄,但是,他更想做兒子的「超級英雄」。晚上下班後,他和愛人接着往老家趕,第二天天不亮就返回,只為多陪陪兒子。面對鏡頭,他的妻子淚流滿面,道出不為人知的秘密:「別人不幹的活,他也幹,給60多層的高樓清洗外牆,能不危險嗎?」看到這一幕,叫人不禁落淚。

節目播出後,很多愛心人士為他的兒子捐款。「等孩子好了,就能聽他叫爸爸了!」他滿懷感激地說。

他的名字叫李世增。看他的故事,讓我不由得想起「羅一笑」事件。經過幾天的漫遊,善款又回到捐助者的手中,這一趟愛的旅行,掀起無數的漣漪,成為這個冬天的最熱談資。社會信用透支、慈善營銷套路、賣文式募捐等等,這些關鍵詞刺激着人們的眼球,也讓原本就不完善的公益捐助變得更為引人質疑了。

同樣是孩子患有重病,農民工通過雙手打拚為孩子治病,即便現在已經耽誤了,也選擇堅持,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前媒體人羅爾「賣文救女」,一系列的營銷策劃,這不得不令人追問,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在公眾輿論的高壓下,在相關部門的介入下,善款被退回,但是,微微「一笑」,叫人們今後該怎樣做慈善?從社會學角度分析,《羅一笑,你給我站住》本身就有炒作的嫌疑,這種看似「不為錢」的募捐,消費的恰恰是網友們的善良,是陌生人之間的信任,金錢可以原路退回,可是,人與人之間的美好情感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挽回的,內耗的是互聯網時代的道德根基。作為心理諮詢師,我最擔憂的是,羅一笑如果長大後知道了這件事,會給孩子身心帶去怎樣的影響?

學者劉瑜在《敲開最好的可能》一文中說過:中國的公益事業極不發達,即使現有的公益性組織,據專家估算百分之九十也是以「地下」或者商業機構的形式存在。這不僅使得其慈善募款工作開展困難,而且也使得政府難以對其進行合理監督。中國人也許和英國人一樣樂於助人,但是給中國人的善意穿針引線的組織資源卻因為制度原因發育不全。有朋友在微信上說,這種事在國外就不會發生,因為國外的社會保障機制相對比較完善,救助渠道比較多。以積極的視角看,我國慈善救助存在「先天不足」,伴隨社會發展進步,公益事業也在不斷進步,但是,遠遠跟不上人們的迫切需求和多元訴求,而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緩慢,引發的信任危機比比皆是,導致愛心受傷,慈善淪為「瓷」善,最關鍵的是對那些需要幫助的弱勢群體的權利造成擠壓,「無套路不募捐」,「不煽情沒人看」,這難道不是社會的悲哀嗎?缺乏那種自覺性和自律性,其直接的後果就是逾越道德底線,造成愛的流失。

記得《論語.雍也》中,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子華使於齊,冉子為其母請粟。子曰:「與之釜。」請益。曰:「與之庾。」冉子與之粟五秉。子曰:「赤之適齊也,乘肥馬,衣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急不濟富。」公西赤出使齊國,冉有為她的母親請求要些穀米,孔子說給她一釜(約六斗四升起)米吧,冉有覺得少,請求孔子再給一些,孔子說再給她一庾(約二斗四升)。出於私心,他瞞着老師,給了公西赤母親五秉(八百斗)穀米。後來,孔子聽說此事後,一臉不悅地說,公西赤出使齊國,乘的是豪華馬車,穿的是名貴衣服,我聽人說過,君子要接濟窮人,而不是巴結富人。

「君子周急不濟富」,這句話在今天仍然振聾發聵。前媒體人、高學歷、生活在城市裡的羅爾與農民工李世增,同樣遭遇孩子患重病,他們都需要來自政府和社會的救助,然而,相比之下,後者的處境更為艱難。他是底層勞動者,受教育條件和生存環境的制約,他向上進階的通道比較狹窄,很難通過個人勞動扭轉逼仄困境。但是,這不能成為孩子被放棄治療的理由,社會制度應該兜底,短時間內實現不了,也應力所能及地施以援手,給予應有的人文關懷。

說到底,「羅一笑」事件,最終沒有贏家。生活在一個缺乏誠信和誠意、充斥營銷和炒作的社會裡,幸福會變得奇貨可居,人人都會有所不安。或者說,大病救助尚不完善、醫保制度不能覆蓋、重病治療憑藉「運氣」的環境中,全民健康極易淪為紙上的權利。所以,此事所引發的思考是深遠的,人人不能置身度外。

此刻,我想起楊楊的經歷。她剛出生便查出患上類風濕性關節炎,在家務農的父母帶着她來到省城,邊打工邊治療,奔波在出租屋與醫院之間。因為服用激素,副作用很明顯,楊楊非常受罪,後來聽說有一種研製的新技術,生物製劑「阿達木單抗」能夠控制病情,療效顯著,此藥的唯一「缺點」是,價格幾乎是「天價」:一針近八千元,每個月需要注射兩針,沒有進入醫保目錄,必須全部自費。她的父母沒有猶豫,也沒有退縮,堅持給她用這種藥,這一用就是三年的時間。這個冬天,她的父親告訴我,楊楊已經停用激素,也不發燒了,恢復良好,就是不太長個子。「打了多少針了?」「這幾年打了二十多針了,一年就得十多萬!」他回答說。沒有賺錢不易的抱怨,有的是希望和信念。他開了一家超市,在醫院門口,生意不錯,他們沒有僱人,裡裡外外都是夫妻倆。電話裡,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招呼顧客,喧囂而雜亂,「我想給她治癒!」聽到這裡,我心裡五味雜陳。

還有多少「羅一笑」正在等待治療?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制度亟需修復,讓愛心擁有透明而綠色的流通渠道,無限循環,溫暖每一個被病魔或不幸裹挾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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