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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九峰山下憶蔡沈

2017-07-15

■肖 薊

蔡沈(1167-1230),南宋學者,字仲默,蔡元定的第三個兒子。史稱蔡元定父子祖孫一門四代共九人為「蔡氏九儒」。他們著書立說,羽翼朱子之道;聚徒講學,傳承閩學之脈,堪稱理學世家。其中,蔡沈及其子蔡模、蔡杭、蔡權「榜上有名」,佔了近「半壁江山」,堪稱蔡氏九儒的「中堅力量」。無怪乎,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年1月版的《辭海》第154頁,對蔡沈的註解長達240多字,差不多是第155頁對其父蔡元定註解的兩倍。

蔡沈,建陽(今屬福建)人。因長年隱居九峰山,被學者尊稱為九峰先生。仲夏時節,筆者踏訪九峰山,對蔡沈的追憶,如同山泉噴湧。據史料記載,蔡沈「專意為學,不求仕進,少從朱熹遊,後隱居九峰山下,注《尚書》,撰《書集傳》,其書融匯眾說,註釋明晰,為元代以後試士必用。」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這是東晉詩人陶淵明《飲酒》中的名句。九峰山位於武夷山南麓的建陽黃坑境內。這裡,當年是一片鬱鬱bb、莽莽蒼蒼的大森林。森林的後面,蜿蜒排列茪E座常年淌綠滴翠的山峰,合稱九峰山。蔡沈與九峰山,原本毫不「搭界」,後半生卻隱居於此,是否受到800年前陶淵明詩句的影響,不得而知,不好濫下結論。我揣摩,他所以對九峰山情有獨鍾,除了「無車馬喧」的幽靜環境,應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陪伴恩師朱熹。

慶元四年(1198),南宋律學家、理學家蔡元定病逝於湖南道州寓所。隨父在外的蔡沈,護送父親的靈柩,徒步三千里,跋涉幾十天,才回到建陽。是年十一月,蔡沈葬父於建陽莒口翠嵐山之源。時隔不到兩年,1200年,老師朱熹駕鶴西去,與夫人劉氏合葬於建陽黃坑大林谷。從此,蔡沈別子離妻,隱居於九峰山。在這裡,既可陪護九泉之下的恩師,又可教授當地鄉民、潛心著書立說,實乃一舉兩得也。

蔡沈,是朱熹晚年最有成就的弟子之一。他博覽群書,視功名如草芥,三十不就科舉,面對諸臣舉薦,他都一推了之:「此非吾志也。」意思是說,當官不是自己的志向,所以不能接受。一次,南宋大臣、理學家劉爚(1131-1216),鄭重其事地舉薦蔡沈,他卻婉言謝絕。不但堅辭不受,而且寫下一首《自詠》詩:「世事多顛倒,惟仁實可依。幾多豪富貴,少不草萊歸。孺子宅猶在,令公園已非。躊躇不能去,端恐寸心違。」古往今來,當了官,吃皇糧,社會地位、經濟地位都不一樣,多少人夢寐以求,多少人削尖腦袋,希望躋身官場。而蔡沈卻不以為然、不當回事。這一點,與其父蔡元定,還真是「一脈相承」。

九峰山山脈長約8公里,主峰標高996.6米。隱居九峰山後,蔡沈遵循父命與朱熹囑咐,專習《尚書》,歷時數十年,「闡發幽微,不愧父師之說」。經過十多年寒窗苦讀,潛心著述,著成《洪範皇極》內外篇5卷,為宋明理學中象數派闡述自然現象的專著。象數學,是中國古代把物象符號化數量化,用以推測事物關係與變化的一種學說。《洪範皇極》內篇,繼承了象數學的傳統,認為「數」的產生與人的作用相關聯的,亦即「聖人因理以著數,天下因數以明理」。

紹定三年(1230)五月,蔡沈病逝於九峰山下。南宋後期著名理學家、戶部尚書、參政知事真德秀,在為蔡沈所撰的《九峰先生墓表》中寫道:「其志以經世綜物自任,而道與時違,遂指山林為歸宿,卜居九峰,邃奧重掩,雖當世名卿物色求訪將薦用,君不屑就也。其文長於論辨,詩早慕太白,晚入陶韋社中,至今吟詠。性情摹寫造化,則又源流文公感興諸作,非徒以詩自命而已。」事實上,蔡沈由於受師教和家學的熏陶,理學修養很深。他創立的「九峰學派」,主要弟子有陳光祖、劉欽、何雲源,以及自己的兒子蔡模、蔡杭、蔡權等。

蔡沈著述有功,教子以忠,聞於朝廷。寶佑三年(1256)理宗皇帝追贈太子少師,次年再贈太子太師、太師永國公諡文正,並御書「廬峰」二字,由子蔡杭刻於九峰石崖上。在中國歷史上,尤其是宋代以後,有一個奇特的現象,文人做官後,夢寐以求的是,想得到一個諡號--文正。而作為統治者的皇帝,卻不輕易把這個諡號給人。換句話說,在古代歷史上,能得到「文正」諡號的人,大都是當時文人敬仰的對象。無怪乎,當年理宗皇帝讚曰:蔡沈「綱維吾道,羽翼正傳,禮樂立邦國之經,著述可垂於百世。」元朝至正十九年(1359),追贈建國公。明成化三年(1467),又贈崇安伯,明嘉靖九年(1530),詔蔡沈入至聖祠(祀於孔廟)。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聖祖仁皇帝御書頒賜蔡沈《學闡圖疇》金匾。

七百多年來,史上一直流傳蚑略韝E儒的精彩故事。事實上,蔡氏九儒對程朱理學的研究和著述,成就突出、碩果纍纍。其論著,被他們的後裔及門人匯編成集,刻版發行,成為中國學術史上的一大盛事。蔡氏九儒,共有著述48書。內容包羅萬象,涉及理學、易象、天文、地理、禮樂、兵制、度數等。蔡氏九儒書,歷經漫漫七百多年的檢閱和洗禮,至今仍得以流傳,是閩學史上一部名副其實的巨著。在中國文化學術史上,堪稱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奇觀。至於一個家族,連續四代九人,以理學為中心內容,深入研究、精心撰著,從而形成博大的學術體系,這樣的學術現象,在學術史、出版史,以及人才發展史上,都是十分獨特、委實罕見的。而歷史上,福建有幸從祀孔廟的共有13人,蔡沈是其之一。

有句成語,叫做「功成名就」。縱觀蔡沈一生,生前頗為艱辛,身後享盡殊榮,是名副其實的著作等身、功成名就。他的後半生,是在宛如「世外桃源」的建陽黃坑九峰山下度過的。他不僅在這裡生活了半輩子、著述了半輩子,而且在九峰山下實現了人生夢想。從這個角度講,不論是功成,或者是名就,都與九峰山密不可分。

中國歷史學家、南京大學教授韓儒林(1903-1983)先生,生前有一副廣為流傳的對聯:「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那天上午,置身九峰山中的我,觸景生情,思緒萬千,忽地生出這樣一個想法:蔡沈若不是在九峰山下「冷」了整整半輩子,或許就不會有豐厚的著述成果,就成不了「九峰先生」,就不可能與其父蔡元定一道雙雙入編中國最大的綜合性辭典--《辭海》一書。古往今來,大量事實表明,任何一個做學問、搞學術的人,如果沒有這種甘於、樂於坐冷板凳的精神,功底再深、造詣再高,也修不成自身滿意、世人點讚、世代流傳的「正果」。就這一點而言,蔡沈如此,別人亦然;古人如此,今人亦然;過去如此,將來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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