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翼民
已經交了伏，日頭火毒如懸一盆炭火，氣溫是節節攀升，於是鄉下的西瓜便滾滾進了城。到處可見堆着的西瓜和愁眉不展的瓜農瓜販。真是怪，如今西瓜的品種是既多且好，吃瓜的人就是不多，過去那種肩扛擔挑一筐一筐往家運瓜儲瓜以備消暑的景象是不多見了，都是一隻兩隻地買，就連年年家中桌肚底滾滿西瓜的隔壁的陳老伯伯也篤悠悠地說：「如今的西瓜放心吃，現買現吃，吃到立秋也漲不了價。」翻翻晚報看，連續都是瓜果市場西瓜爆棚、各地的瓜車瓜船仍蜂擁而來、鄉下的瓜農們懇求「城裡人多吃些西瓜吧」之類的報道云云。這幾年的瓜市確有點反常，細想想其實也正常，交通日趨便捷，貨暢其流，種植愈益科學且自由，西瓜乃短平快作物，搶種了再說。回想「割資本主義尾巴」年代，西瓜因限種而成稀罕之物，又不准瓜農進城擺攤，要買上點西瓜得繞着環城河細細尋覓，一條船一條船地探問，偶爾尋覓着了，也像地下工作似的，買賣極其隱秘，否則被查獲的話，不僅充公，瓜農還會罹個投機倒把的罪名。現在是什麼情勢呢？現在似乎是背道而馳大反動，哪裡都大種而特種西瓜，進城推銷西瓜。可嘆瓜農焉知城裡的消費已非復曩昔矣。如今城裡空調大普及，家家戶戶關緊門窗度酷暑，不見痱子不見汗，傳統的度夏習俗已經變化，那麼西瓜之類的傳統的度夏食品也就不急需了。這是瓜農們始料未及的。
安徽郎溪瓜農某甲，攜妻子兒女，滿載着八千斤西瓜，頂烈日、耐飢渴，長驅而抵無錫，一到瓜果市場就傻了眼，這裡山積海聚皆西瓜，到處是心急火燎而又愁眉不展的瓜農，到處是瓜販和瓜農的討價還價聲，這裡的批發價已跌到每公斤不足二元。掰掰指頭算一算，八千斤瓜去掉蝕耗不到一萬元，付了租車錢、汽油費和過路錢，已經去掉了二三千，還不包括一家大小的開銷，更不用說種瓜的成本和辛勞了。咬咬牙，開了車子做「游擊隊」，誰知城裡管得嚴，要想停車設攤就要付管理費，乖乖，管理費一開價就是兩百元，等於白送了兩百斤瓜，否則就有城管來找事，且不見媒體報道某地城管和瓜農起衝突，用秤砣砸死了人？某甲自然要避了這鋒芒，又不願做白交管理費的冤大頭，就在城郊結合處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每天出手個幾百斤，每斤價錢一塊多，卻也比批發價高了許多，但城裡的開銷比不得鄉下家裡，買個便宜的盒飯還得八元十元的，且吃不飽，就吃白饅頭就蘿蔔乾，無奈小女兒嘴饞，只能到小攤子上切上一斤豬頭肉殺殺饞。夜裡一家子就在地上鋪條席，臥對星星和月亮，依然熱得夠嗆，還有蚊子的襲擾，一夜下來，腿腳被叮得像玉米棒；最怕的是雷陣雨襲來，只能到人家屋簷下暫時棲個身，擔心着次日天氣突然轉涼，瓜價下跌，讓人聯想到白居易《賣炭翁》所說的「心憂炭賤願天寒」哪......我耳聞目睹了這一家子的艱辛，心中不忍，一下買它個上百斤，還動員鄰居都來買，讓他們出空車子好早些兒打點回家。可是這家的大兒子並不在乎此，在給我送瓜的途中他告訴我說這是他頭一回出遠門、進大城市，到處都有新鮮看，真捨不得離城回去呢，今年來了蝕大本，明年即使蝕本還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