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有學生寫畢業論文,決定研究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文社運動。我聽了大笑,道:「你真有眼不識泰山也,坐在你面前就是當年文社中人。」
學生聽了也大笑:「此我亦早知矣,那才問道於你。」乖乖。
過幾天,我翻出一張舊刊,曰《晨風藝圃》,一九六四年三月二十日創刊號,報頭為徐速所題。示之學生,他大喜過望,我指茞臚@版以本社名義所寫的創刊詞:〈木棉花.流水.春〉說:「這是我寫的。」時當少年,喜舞文弄墨,胸懷大志,惟今觀之,盡是傷春悲秋無疾呻吟口號式文字,讀之可笑。
《晨風藝圃》為晨風文社的機關刊物。猶憶當年,小學畢業後,即出來社會闖蕩,於紅磡樂都戲院美術室學寫美術字。
一日,忽有一瘦削青年摸至,要尋本人也。
此人姓陳,有筆名曰漁翁。此君文章在報上學生園地、青年園地常見之,聞名久矣;當然,那時本人創作力旺盛,發表文章亦多;他透過報刊編者告之地址,特走來找我參加文社也。文社名稱早已定了,叫「晨風」,社員只有他和女友兩人,俱是台山人,加上我這個同鄉,成台山人文社焉。
不久,會務發展迅速,已有十餘人,其中一人乃水禾田,美術、影相俱不俗。《晨風藝圃》的編輯工作,即落在他肩上,不錯。
但那篇〈木棉花.流水.春〉卻是幼稚不堪,觀點更為可笑,且看:
「回憶以往,當五四運動打到孔家店後,新文學也曾經出了很多叱靋毓釭漱H物;但在後一輩裡,??出的人才是少了,有的是『三毫子小說』的作者,有的是神怪『武俠小說』的作者,他們把文藝看輕了,而文藝也被他們所玷污了。況且文藝的書商也置道德於罔聞。試問在沉淪的社會中,文藝竟然也沉淪了,朋友,這是一件何等痛心的事啊!」
我在寫這些「文學道德八股」時,亂呼口號,私下卻猛看武俠小說、豔情小說、三毫子小說。
一副偽善的臉孔,但沒有法子,文社中人個個都是義憤填膺,都要挽救沉淪的文學,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想來真是可笑!
然而,社會真的沉淪了?文學也沉淪了?所以,我們要做那外號叫「英雄樹」的木棉花。
不久,我即少理會務,蓋生活逼人,搵食第一也,無形中即是退了會。
晨風文社後來搞得風風火火,社員眾多,出刊物,搞講座,名氣甚響;我雖是003號,曾是骨幹分子,但與我無關了。
而001號的陳漁翁,與其他社員鬧得很不愉快,也退會了。002號即他的女友,也和他分了手,不知所終。
漁翁失戀後,人變得憤世,職業頻變。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任職報館,他來求助,我允介紹入職報行,相約翌日面試,但他爽約了。其後尋之不獲,自此人間蒸發,不知何去。
偶想起與他共同耕耘藝圃的日子,午夜夢迴,竟十分懷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