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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棚閒話:吃的藝術

2017-09-02

■ 青 絲

早年曾見有人發佈赴宴的照片,一桌酒菜的價格超過了10萬元,當事人以此炫示生活品位,自詡為吃的最高境界。那種畫風,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史書裡的羅馬皇帝尼祿,恣意放縱飲食的場面。在當今,把奢華等同於品位,又把品位等同於藝術的做法,是一種頗為流行的思維。但是,吃的藝術並非是能吃別人吃不到的食物那麼簡單,還需要人的理性和感性的斡旋,除了用嘴,還須用眼睛、用心靈去感受品味。

明人張岱有兩段寫吃的文字,就很巧妙地劃出了奢侈貪婪與飲食藝術的分界線。張岱的父親身材肥胖,食量驚人。有一次,外家一個表叔上門作客,與張岱的父親比較食量,看誰吃得多。兩人都嗜食肥美的鵝肉,各吃了一個十斤重的鵝。但張岱的父親接下來又用煮鵝的湯汁拌麵,一口氣連吃了十幾碗,把表叔嚇得捧腹而遁。古人有「為親者諱」之訓,為人子者,不能直陳長輩有失體面的事。所以,張岱是用另一段形成鮮明對比的文字,潛在道出自己對於這種饕餮行為的不贊同。

每年陰曆十月,張岱與兄弟友人有一個固定的「蟹會」,大家午後聚在一起,每人分得六隻大閘蟹。為了避免螃蟹冷了有腥氣,各人隨煮隨吃,吃完手中的,再煮下一個。另配以肥美的臘鴨、醉蚶、乳酪,鴨湯則用來煮白菜,又取風乾的板栗、菱角佐酒,以新打的余杭白米做飯,煮筍作為蔬菜,飯後泡一壺蘭雪茶,人人酒足飯飽,盡興而歸。這一頓飯,並無豪奢之物,卻令人回味無窮,堪比神仙的享受,除了食材應時當令之外,具有精細的感官機能,足夠的生活智慧,則是維繫全部趣味的基點。

梁實秋闡釋吃的藝術,也舉過一個相似的例子。他出自北平中上人家,沒吃過苦,每到春暖花開,院裡的榆樹新生出一簇簇榆錢,家中長輩就在後院搭起大灶,架一口鐵鍋,用榆錢混合玉米麵一起蒸。蒸好的榆錢糕,盛到碗裡,再澆一勺用醬油、香油兌成的滷汁,灑上b花,就能吃得津津有味。此舉既讓眾人改換了口味,也讓小孩體驗到了粗糧的糙糲,不忘祖輩曾經的貧苦出身,又寓吃於樂,順應了自然時節的變化。由這樣一道上不了大^面的粗食,展現出的卻是一個家庭的文化修養,以及家族恪守的傳統風尚,其內在敘事,遠比山珍海味更顯語義豐滿。這也是吃的藝術。

古人的飲食之道,講究秩然有條,不相紊亂。《周禮》說「食齊視春時,羹齊視夏時,醬齊視秋時,飲齊視冬時」,即為飯宜溫,羹宜熱,醬宜涼,飲宜冷。連食材用什麼佐料搭配,火候生熟,都有明確的說法。這些吃的藝術,到了民國時期,仍然有所體現。唐魯孫的《酸甜苦辣鹹》說,舊時北平很多人喜歡吃炸鴨肫,但酒樓上菜,都只上一碟心。有人問為何不多上幾塊,堂倌就會說這是牙口菜,若是客人吃得腮幫子都酸了,後面上的菜就沒法吃了。這就是吃的藝術,倡導精細品嚐,而不鼓勵放縱無節制的進食,以此保持味覺的敏銳及活力。

而且,真正的美食家,都是善於從細節處品味美好的人,菜不分區系,食無分貴賤,但求興之所至,得嚐真味,盡其在我,順其自然。絕非以豪闊的排場,揮金如土的做派,贏得他人的尊敬。民國時期,戲劇大師齊如山與梅蘭芳,都以精於飲饌聞名,兩人都愛吃一道菜,用鴨油爆炒豌豆苗。凡到外面小酌,都必點這道菜,另外到同仁堂打四O綠茵陳酒,菜色與酒色都是綠瑩瑩的,人稱「翡翠雙絕」。吃的藝術,其實是一種蘊藉不露、含蓄有致的表現形式,只要有足夠的品鑒能力,就能於細節處辨析得清清楚楚。懂吃會吃,詮釋的是在同等條件下形成的趣味上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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