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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與空間:「兩個不凡」陳寅恪

2017-08-26

■ 張桂輝

陳寅恪,是中國現代負盛名的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他和夫人唐篔的骨灰,安葬在江西廬山植物園內,與廬山植物園創始人--我國著名植物學家和教育家胡先驌,著名植物學家、中國蕨類植物學的奠基人秦仁昌,著名植物園專家、植物學家陳封懷之「三老墓」相鄰。廬山植物園,南瀕浩瀚的鄱陽湖,面對巍峨的五老峰、含鄱嶺;最高海拔1,360米,處於暖溫帶與亞熱帶交接處,長年累月雨量充沛、雲蒸霧罩,鬱鬱bb,淌綠滴翠,是著名的亞高山植物園,也是中國第一座正規的、供植物科學研究的植物園。

我青年時代,在廬山人武部工作期間,不止一次遊覽過廬山植物園。前幾天,借重返廬山探親避暑之機,我又一次走進廬山植物園。這次主要目的,是去看國學大師「陳寅恪」。

陳寅恪、唐篔夫婦,1969年相隔一個多月離世後,幾經周折,於2003年「入眠」廬山植物園。其「墓」由數塊形態各異、質地不同的岩石組成。其中一塊橢圓狀岩石上,是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黃永玉先生手書的十個綠色大字:「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一側的柱狀岩石正面刻荂u陳寅恪唐篔夫婦永眠於此」紅色文字......

此前,我對陳寅恪知之不多。近段時間讀了一些關於他的資料與圖書,這才認識到,陳寅恪沒有俗世的聲名,卻有「兩個不凡」。

光緒十六年(1890),陳寅恪生於湖南長沙,祖籍江西省義寧州(今修水縣)客家人。陳氏門堂三代世家,祖父陳寶箴官拜湖南巡撫,其父陳三立為詩文名家。陳寅恪兒時啟蒙於家塾,學習四書五經、算學、地理等知識。1921年,進入德國柏林洪堡大學,隨路德施教授攻讀東方古文字學,同時向繆勤學習中亞古文字,向黑尼士學習蒙古語。陳先生極具語言天賦。通過留學學習,具備了閱讀蒙古語、藏語、滿語、日語、梵語、英語、法語、德語、巴厘語、波斯語、突厥語、西夏語、拉丁語、希臘語等十餘種語言的能力,尤精梵文和巴厘文。

1925年3月,陳寅恪回到中國。應清華學校之聘,與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同為國學研究院導師。1928年暑假,陳寅恪回上海探親,與原台灣巡撫唐景嵩之孫女唐篔完婚。在此期間,他主要講授佛經翻譯文學、兩晉南北朝隋唐史料和蒙古史料研究等課程。當時,就連一些名家,如吳宓、朱自清、馮友蘭等,也都主動前來旁聽。無怪乎,著名歷史學家鄭天挺稱他是「教授的教授」;歷史系教授姚從吾說:「陳寅恪先生為教授,則我們只能當一名小助教而已。」而自視甚高的劉文典認為,西南聯大文學院真正的教授只有「兩個半」,陳寅恪便是其中的一個,他自己只能算半個。他還坦言:「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四百塊錢,我該拿四十塊錢......」

有比較,才有鑒別。物如此,人亦然。中國現代著名西洋文學家、國學大師吳宓在《吳宓文集》中寫道:「宓於民國八年在美國哈佛大學得識陳寅恪。當時即驚其博學,而服其卓識,馳書國內諸友謂:『合中西新舊各種學問而統論之,吾必以寅恪為全中國最博學之人。』今時閱十五、六載,行歷三洲,廣交當世之士,吾仍堅持此言,且喜眾之同於吾言。寅恪雖係吾友而實吾師。」著名史學家、文學家傅斯年,曾對陳哲三說過:「陳先生的學問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些客觀評價,出自內行之口,陳寅恪的不凡學術,由此可見一斑。肅立陳寅恪「墓」前,我又想,除了學術水平,他還有另一個可貴的不凡--精神氣節。如,對施捨的金錢一芥不取。國際著名東方學大師,中國著名文學家、語言學家、教育家季羨林在《回憶陳寅恪先生》中,記述了這樣一件事:解放前夕,政府經濟實已完全崩潰。學術界泰斗、德高望重的陳寅恪先生,到了冬天,連買煤取暖的錢都沒有。已經回國的北大校長胡適之先生,一向尊重愛護確有成就的知識分子。當他得知情況後,想贈陳先生一筆數目頗大的美元。可是,寅恪先生卻拒不接受,決定用賣藏書的辦法,來取得適之先生的美元。適之先生派他自己的汽車,到清華陳先生家裝了一車極為珍貴的書,陳先生卻只收二千美元。這個數目在當時雖不算少,但在他的這批書中,僅一部《聖彼德堡梵德大詞典》市價就遠遠超過這個數目了。

又如,對日本人的高薪聘請斷然拒絕。1941年受香港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許地山所邀,陳寅恪任該校客座教授,講授隋唐史。當年年底,香港淪陷,學校停課,生活物資奇缺。因陳寅恪懂日文,日軍十分禮遇之,他卻拒不接受日人饋贈。不僅如此,香港日本政權欲以高薪聘請其任香港東亞學院院長,陳寅恪果斷拒絕。次年,攜妻女逃離香港,至桂林,中科院物理所長丁西林前去迎接,任教於廣西大學。1946年再任清華大學教授。

再如,對赴台之勸不為所動。1948年底。解放軍包圍了北京城。胡適校長從南京派來了專機,想接幾個教授到南京去。名單上有名的人,大多數都沒有走,陳寅恪先生倒是走了。不過,到了南京以後,寅恪先生又輾轉到廣州,從此就留在了那裡。他在台灣有很多親友,不少人勸他去台灣。然而,他卻巋然不動。其實,陳寅恪開始曾有前往台灣的打算。後來,他認識到:「黨家專政二十年,大廈一旦梁棟摧,亂源早多主因一,民怨所致非兵災」,對蔣家王朝,不但完全看透,而且完全失望。最終,徹底打消了前去台灣的念頭。凡此種種,既是陳寅恪的狷介性格,也是他不凡的精神氣節。

魯迅先生曾有詩曰:「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借用它們來比喻陳寅恪先生晚年的命運,也頗為合適--文革期間,陳寅恪夫婦的工資被紅衛兵凍結不說,珍藏多年的大量書籍、詩文稿,多被洗劫。1966年7月,在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的聲浪中,中山大學的「革命者」聞風而動,開始造反。霎時,整個校園內,雞飛狗跳,人喊馬嘶,大字報鋪天蓋地。陳寅恪的「名頭」也水漲船高:由原來的「走資派」、「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變成「牛鬼蛇神」、「封建餘孽」、「死不改悔的走資派」。1969年春節後,陳寅恪一家被掃地出門,遷至中大校園西南區五十號一所四面透風的平房居住。是年10月7日晨,心力衰竭的陳寅恪於淒風苦雨中溘然長逝。11月21日,唐篔也撒手人寰,追隨夫君而去了。

陳寅恪,沒有如雷貫耳的聲名,不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但學術方面的不凡造詣與貢獻暫且不說,單是他那堅毅的精神,就折射出驚天地泣鬼神的不凡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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