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瀾
突然說,要去河源,不覺有所感觸。我祖籍蕉嶺,屬客家,但出生在萬隆,連家鄉也只在前幾年匆匆掠過,並無太大感覺。只看到原來的祖屋旁,有一叢叢芭蕉葉在風中搖擺,聽說當年雙親就沿着田間阡陌走去,航向南洋;但對我來說,沒有親身體會,這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河源出現,我想起,不知哪一年,我和侄兒路過河源,還在河畔艇屋吃過午餐。河源是客家在廣東的始源地,家鄉已無親人,有機會去河源看看也好。
這裡號稱是「全球華人的度假村粵港澳的後花園」,自有其吸引人之處。那酒店是以美食和溫泉作招徠,美食倒也還罷了,但溫泉不妨一試。
據說有多種功能,於是,晚飯過後,便搖搖擺擺走到「巴伐利亞溫泉小鎮」,它就在我們居住的「土樓酒店」旁邊,可是當我們以為可以從酒店內的走廊過去,誰知道通道盡頭黑乎乎的,探子看不清楚,便嚷嚷,沒路了沒路了!於是大家掉頭往回走。過了一會,不對呀!指示箭頭明明往那裡指!於是又回頭走原路,一直走到盡頭,原來有台階下去,只不過探子看不分明,以為是前無去路了。大家一面摸黑,一面發牢騷:既然是通道,為什麼不裝照明設備呀?!
進到溫泉小鎮,男女各自更衣,分別進入露天溫泉,大半個月亮明晃晃地照下,微風輕輕飄來,這種情景,香港石屎森林密佈下,實在難以遇見。溫泉池子眾多,不像日本男女分開,因為大家都脫成一絲不掛;這裡男女都身穿泳衣。所有池子都有兩個噴泉水口,粥少僧多,幾個池子的噴水口都有人佔領。
這土樓酒店,仿造土樓模樣,團團建成圓形,進到酒店走廊,你要一直走,三百六十度之後,便又會走回原處。當然,外觀像土樓,而內觀,畢竟是酒店,所以裝修得相當講究,一般五星級酒店設備該有的,都應有盡有。
酒店有一座「土樓劇場」,走在通往劇場的小街街上,兩旁盡是售賣各種物品的小店,也免不了有雪條冷飲之類,人來人往,飄來的都是客家話,這跟在香港大異其趣。久違了客家話,我雖聽得懂,但不流暢,這裡跟香港的語言環境完全相異,只好趕緊坐下去體驗生活,如此置身客家氛圍,既不陌生,又無法投入,那種感覺十分奇妙。我們正好趕上演出時間。是雜技歌舞表演,其中以空中飛人的雙人表演為最引人,那對男女空中騰挪的姿勢,既驚險又精彩,萬一......最奇妙的,是圓形舞台可以順時針轉動,每到某個環節,便相機啟動;只聽見掌聲如雷,表演完畢。
當然也免不了去看看名勝,福源寺不能不看。它是全球首座以客家土樓建築為特色的廟宇,融合了佛教文化、客家土樓文化、修禪文化、養生文化等新型佛教文化聖地。一進去,見到福源寺以釋迦牟尼金身端坐金菩提樹下為核心,大雄寶殿、觀音殿等依次環繞,呈對稱圓形,寓意佛教諸事圓滿。
值得一提的是,矗立福源寺南北軸線與東西軸線交叉點,全世界首座戶外仿金銅鑄金菩提聖樹,樹高13.7米,運用18噸仿金製造而成。這是取材於釋迦牟尼菩提樹下悟道成佛的典故。他們說,全樹4,800片金葉,難怪在陽光照射下金光閃閃啦!
一級級台階,望上去頗費腳力,但極有氣勢。退回來,在大廳流連,這裡供奉許多神像,我看到「哼哈二將」遙遙相對。趨前一看,解說是:「哼將,原名鄭倫,原是商紂王的大將,他只要鼻子一哼,就會噴出二道白光,可吸敵人魂魄」,「哈將,名叫陳奇,他腹內有一道黃氣,只要張口哈出一口黃氣,就能吸敵人的魂魄,置敵人於死地」。哼哈二將是明代小說《封神演義》的作者根據佛教守護寺廟的兩位門神嗎,附會成為兩員神將。據說,鄭倫原為商紂的部將,拜崑崙山度厄真人為師;真人傳給他竅中二氣,鼻子一哼,響若洪鐘,並射出兩道白光,吸人魂魄。後來被周文王擒獲,卻又被紂王部將金大升斬死。陳奇也是紂王部將,曾受異人秘傳,養成腹中一道黃氣,張口一哈,黃氣噴出,見者魂飛魄散。後來被哪吒刺死。姜子牙封神時,敕封鄭倫、陳奇鎮守西釋山門,宣揚教化、保護法寶。
在生活中,我們常聽說他人被喻成哼哈二將,那依據更多是來自民間有關哼哈二將的傳說。這二人都曾效力於暴君商紂王,完全沒有自己的主張,一味聽主子的話,互相吹捧,不分對錯,不辨黑白,認為正義的都是以自己的心情為衡量標準。他們為所欲為,不受禮教約束,信口開河說一大堆不着邊際的廢話。所以後來的人們便用哼哈二將來形容那些仗勢欺人、狼狽為奸的人。
哼哈二將經常掛在口中,到現在才得知源流,令我慚愧。它們的塑像雖然早年在北京臥佛寺也看過,但一晃就過去了,沒什麼印象,更不曾追究。可見讀書不求甚解。
對廣東客家始源地河源陌生,我甚至也對祖籍地蕉嶺不熟悉,但畢竟在源流上還屬客家,自然有某種天然的聯繫。前幾年才有機會去探訪父母的家鄉,那裡也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大哥縷述的當年如何從田間遠去的阡陌已經沒有蹤影,汽車已經可以開到屋前。只是門前那口池塘怎麼變小了?到底是原來口述的與現實不是一回事,還是在孩子眼裡原來很大,其實未必可以反映真實?
其實,可能因為出生在南洋,一向以來,我對客家,或者是家鄉,並沒有很大的感覺,當別人問起是什麼地方人的時候,我總是回答,東南西北人,處處無家處處家。我的一生給攔腰切斷,出生在印尼萬隆,成長在北京,發展在香港,沒有一個地方是真正的「家」。當然如果說是居住時間最長的地方,應數香港,我也自認是香港人。可是,少年和青年時期的影響,又有誰能夠徹底否認?即使在香港生活了幾十年,難道可以無愧地說,完全已經香港化了?!
無論如何,原籍還是無法改變的。說是東南西北人,其實人家還是把我標籤為客家人。當有許多朋友誤以為我是福建人的時候,我也不由自主地要申明,表明原籍。儘管我並非純正客家人,但還是不願歸類為其他人。我也不明白是什麼心理,我並不以客家人為榮,但也不以為恥,說到底,籍貫對於我而言,並不很重要。
只是,到了客家原生地,大概河源周圍的語言和環境影響,竟讓我如夢初醒,是啊!我到底還是客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