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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棚閒話】金庸筆下的「少女」和「女郎」

2018-04-21
■《雪山飛狐》第一篇整版。■《雪山飛狐》第一篇整版。

西野米蟲

金庸先生的名著《雪山飛狐》,最初是1959年在香港《新晚報》上連載,每天連載一篇,每篇字數約1,000字。筆者近期有幸閱讀到這批舊報紙的掃描檔案,留意到一個有趣的現象,田歸農的女兒田青文在第二篇就以「白衣少女」的形象出場了,此後原文一直寫的是該位「少女」如何如何,到了第四篇才正式介紹她的姓名、綽號和身份來歷。金庸在修訂小說時把這三篇文字出現的總共二十六個「少女」,全部改成了「女郎」。

為什麼要做這種改動?和一些朋友探討時,有人認為是年齡原因。理據是《飛狐外傳》也寫到了田青文,說她是個「十六歲左右的小姑娘」(三聯版第十一回),而《雪山飛狐》的故事發生在十年之後,因此她那時的年齡是二十六歲左右,自然不能算「少女」了。

但筆者認為年齡並非主要因素。黃蓉在《神鵰俠侶》的三分之二篇幅中,都被寫成是「少婦」,一直到她生完三個孩子,在襄陽城外與李莫愁動手過招時,後者眼中看到的仍然是個「美貌少婦」(三聯版第二十七回)。由此可見,金庸心目中的「少」,主要是通過旁人的眼光來觀察,只要駐顏有術善於保養,三十五歲左右的黃蓉也是「少」的。

回頭再看田青文,她的外貌是「凝脂般的雪膚之下,隱隱透出一層胭脂之色,雙睫微垂,一股女兒羞態,嬌艷無倫」(三聯版第一回)。請注意「女兒羞態」這四個字,什麼樣的人能叫「女兒」呢?在《紅樓夢》裡,賈寶玉有句名言:「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第二回)。翻遍全書可以看出,賈寶玉鍾情的「女兒」,都是十幾歲的少女。全書最俊美的少年秦鐘「怯怯羞羞,有些女兒之態」(第七回),他也是十幾歲的孩子。金庸早期的創作受四大名著的影響很深,我們有理由相信,田青文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幼嫩得多,所以才配得上「女兒羞態」的評語。

既然如此,為何金庸在修訂時,要改掉「少女」的稱謂呢?初看時或許不解,但看到全書的後半部分就明白了,原來外表清純的田青文,私生活相當混亂,一邊口口聲聲說陶子安是自己「未過門的丈夫」,一邊又和同門師兄曹雲奇暗中私通,還偷偷生了個孩子。她生怕醜事敗露,親手將剛出世的嬰兒用棉被悶死。

先撇開人性善惡的部分不談,一個已經生過孩子的女性,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被稱為「少女」。大多數讀者,尤其是男性讀者,在閱讀武俠小說時,潛意識裡都把「少女」等同於未經人道的處女。雖然在《神鵰俠侶》中,小龍女失貞後也一度被寫成「白衣少女」(三聯版第十二回),但之後在絕情谷出現時,已經被改成「白衣女郎」(三聯版第十七回)。這並非大男子主義,純粹是閱讀習慣使然,可以視為是讀者和作者之間的一種默契。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武俠小說作家,都遵守這種默契的,像古龍有時候就相當隨意。比如在《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武林第一美女林仙兒甫出場時,也是被寫成「少女」。但她和李尋歡沒說幾句話,就脫光了衣服主動投懷送抱(第4章),儘管沒有發生實質關係,但那種老練和成熟,已經顯示她絕不可能是守身如玉的處女。其後她的所作所為,更加印證了她早就閱人無數,是個不折不扣的蕩婦。

筆者對古龍也極其喜愛,一向認為他在武俠小說上取得的成就不亞於金庸。但在這些細節上,還是更欣賞金庸在修訂版中的處理方法--把「少女」改成「女郎」。少女情懷總是詩,少女給人的感覺都是美好的。而「女郎」卻是個中性詞,暗示了這個角色有可能相當不堪。

在金庸的大部分武俠小說中,「少女」都比「女郎」可愛。《倚天屠龍記》中,少年張無忌第一個喜歡上的女性朱九真,就是個外表美貌內心歹毒的「女郎」。與她並稱「雪嶺雙姝」的武青嬰,雖然有些段落寫成「少女」,但剛出場時的首次亮相,是通過張無忌的視線看到「另一旁也是個女郎」。(三聯版第十五回)。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鹿鼎記》中的阿珂,出場時「不過十六七歲,身穿淡綠衣衫」(三聯版第二十二回)。在金庸的其他作品中,年齡這麼小的女性全部都是「少女」,只有阿珂是寫成「綠衫女郎」。在韋小寶的七個老婆中,阿珂雖然最最美貌,但性格卻是最不可愛的。

唯一一個自始至終寫成是「少女」,但卻令人討厭的重要角色,是《天龍八部》中的阿紫。那大概是因為阿紫實在太「幼齒」了。段正淳第一次看到這個女兒時,說她「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三聯版第二十二回);而且她身旁還有個姐姐阿朱。總不能姐姐是「少女」,而妹妹卻是「女郎」,因此在這裡就筆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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