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大師周汝昌。 作者提供■ 張愛玲
今年是紅學泰斗、國學大師周汝昌先生誕辰100周年。周先生是英語出身，卻為研究紅學奮鬥一生。直到2012年95歲高齡、耳目狀況極差了，依然孜孜不倦傾心於《紅樓夢》研究，不斷增添新的觀點，這種為中華文化夙夜匪懈的精神世界，實在令人感動！
周汝昌（1918-2012），生於天津，集紅學家、古文研究家、詩人、書法家於一身，是繼胡適等名家之後紅學研究第一權威，被譽為「紅學泰斗」。他一生著作等身、涉獵廣泛，其代表作《紅樓夢新證》是紅學史上一部繼往開來、舉足輕重的巨著，堪稱當代紅學研究的壓艙石。他在國學研究和詩詞、書法等領域也成就不凡、影響深遠。筆者讀過他為名畫家劉旦宅所繪的「紅樓夢人物」的配詩手跡，行雲流水、錦繡文章，令人沒齒難忘。
國人對王扶林執導的87版《紅樓夢》有口皆碑、百看不厭，至今被人津津樂道，這裡就有「新中國《紅樓夢》研究第一人」周汝昌的巨大功勞。
當時，周汝昌、王蒙、周嶺、曹禺、沈從文等二十多位專家組成一個顧問團，周汝昌被推為總顧問。這部電視劇前29集基本忠實曹雪芹原著前八十回，後7集海棠花開、司棋之死、寶玉丟玉、黛玉焚稿、寶釵出閨、惜春出家、獲罪抄家等情節仍採用程高本後四十回，但做了不少修改增刪，該劇結局採用了周汝昌的研究成果，增添了寶湘重逢的情節。至今該《紅樓夢》已在中國內地、港澳台和海外重播上千次，贏得「中國電視史上絕妙宏著」和「不可逾越的經典」之譽。周汝昌對87版《紅樓夢》評價是「首尾全龍第一功」。
雖然周汝昌青少年時代經歷過失學、停課、戰亂、逃難等坎坷，好在他自幼打下文學基礎，大學之前已經積累了很多的知識。這要從他的淵源家傳談起。周汝昌出身於文化世家，他祖父周銅就是一位博古通今的文化人，他把自家一個破爛小院子改造成一個小橋流水、樓台亭閣的花園，長年在園中習字作畫。周汝昌之父周景頤是清朝最後的秀才，翰墨出色，又樂善好施，在民間頗有口碑。周汝昌自幼聰明好學，四五歲就在祖父調教下斷文識字，九歲即入庠讀書，深得師長疼愛。他先以柳公權書體為摹本，繼而學歐、趙字帖和鄭板橋「怪體」等等，最終游弋在書聖王羲之的書體中，讀摹鑽研。他背臨《蘭亭序》達到可以亂真的地步，形成「似王非王」的周氏書體。
周先生取得輝煌成就，源於他一生的孜孜不倦和探索求真。1939年燕京大學招生，他以英語滿分的資格進入王牌的西語系，在校期間周汝昌跟隨很多文學大家學習，如錢鍾書、顧隨等，後來周汝昌又入中文系研究院學習，是當時研究院錄取的第一個研究生。周汝昌一生結交鴻儒，風雲際會，取長補短，對他的成功意義深遠。
這裡要提一提胡適先生對周汝昌的提攜與影響。周汝昌從小就聽大人講解紅樓故事，可說耳熟能詳了。一次他聽哥哥說胡適有一篇考證紅樓夢的文章，他就去燕大圖書館查找，結果找到了《詠芹詩》，他寫了一篇文章在《天津民國報》副刊發表了，不想此文被胡適見到，胡適隨即致函周汝昌，此後兩人頻繁書信討論《紅樓夢》。後來周汝昌帶着自己的《紅樓惡魔那個新證》去拜見胡適，胡適很高興，還將珍藏的《甲戌本石頭記》借給周汝昌，所以周汝昌多次感歎胡先生對他「愛護有加」，對胡適的道德文章愈加欽佩。2005年周汝昌推出20多萬字的《我與胡適先生》，書中既有自己和胡適對《紅樓夢》研究成果，還寫了自己對胡適的讚歎。
周汝昌與國學大師啟功先生過往甚密、友誼深厚，其中許多細節已成為文壇美談。啟功給周汝昌寫信，開頭總是「玉言我兄師表」或「敏庵我哥先生」、「敏庵老長兄」等；而他給啟功去函，開頭則是「元白老哥大人」，以表尊重。周汝昌常對人說：「中國讀書人，對人不能直呼其名，只稱表字，所以當面也好，背後也罷，我總稱他『啟元白』、『元白先生』」，互敬互重可見一斑。他將「文人相輕」的陋習改為文人相親了，其中蘊含多少學識、涵養、文采與情韻啊！
周汝昌對中國文化情有獨鍾，他一生最推崇的偶像是文化四聖--書聖右軍、詩聖杜甫、文聖劉勰、情聖曹雪芹。他不啻是治學嚴謹、學以致用的楷模，還是「活到老、學到老」的典範。他直到生命最後一刻，聽力與視力幾乎為零的情況下，依然依靠口述，辛勤耕耘、潛心學問，完成了一系列著作，他是在用生命做學問啊！
我讀過北京某報記者採寫的一篇報道，說某年盛夏，他去拜望周先生。只見老先生上身赤膊坐在大院下一個石桌前埋頭寫作，那花白的頭髮、消瘦的身影和專注的神情，令他感佩至極，忙用相機將這一鏡頭抓拍下來。後來這張照片輾轉給了周汝昌女兒，她很感謝這位記者，這照片也成了周老少有的「生活照」。
周汝昌少時寫過一首《閒情》：「沏得清茶獨自傾，間看柳眉與花明。日長無事調鸚鵡，時有呦呦雙鹿鳴。」再讀他的《午睡》一詩：「蒲葵扇撇玉杯涼，小憩藤陰午夢長。睡起蟬聲紅日好，簾垂未礙藕花香。」這兩首七絕，寫的是他年少時對家庭生活、家園景象的感受：小橋流水、草木葳蕤、翠柳依依、鹿鳴呦呦、太陽光下悠閒的午憩，我們從悠然自得的景物描述中，不難看出他對祖國古典文學的修養。而這些詩，與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又何其相似乃爾？
談到詩詞，又不能不說周汝昌是距離曹雪芹靈魂最接近的一位大師了。他經常告誡學生，曹雪芹的祖父曹寅（號楝亭）乃文人官員，是清代一大詩家，四歲即能通四聲，人稱「聖童」。曹雪芹的父親和叔父曹顒或者曹頫為江寧織造主事，也受過老命好教育。正是在這種家學的影響之下，曹雪芹才成為一代通才、文學大家。周汝昌在攻讀、研究《紅樓夢》過程中，漸漸摸出曹雪芹的心路歷程和中國詩詞的基本規律。他認為詩詞中的聲律融合了漢語言的基本特點，這種音韻聲律乃是中華文學的精華所在......
如果說，在文學的崇山峻嶺中，《紅樓夢》是一座無與倫比的高峰，那麼周汝昌就是這座珠穆朗瑪峰上無畏無私無怨無悔的攀登者和守望者。他的滿腹經綸、廣博才華和宵衣旰食、求真務實之風，已經成為今人學習的楷模、敬仰的高山，面對這位傑出典範，我們除了敬仰，就是見賢思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