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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鴻:薄之韻致

2018-05-12

■ 翁秀美

天地萬物,總是高低有序,曲直相依,剛柔並濟,厚薄同行。任何形狀之物體的存在必有其理,薄者,僅為其中一面,卻是韻致無限。

你看,湖中水,深不見底,又薄如紙,一點子風行過,便可輕輕拈起表面一層,泛起鱗鱗細浪。雨絲花瓣落下,魚兒吐一口氣,水面也不勝其擾,蕩漾個圈圈。真不經碰。天上雲,任意飄浮,或如棉絮,或似輕紗,漸化作一片一絲,亂亂的綴於湛藍天幕,像什麼呢,像女子鬢邊的青絲被風斜斜撩起,不可描摩,不可言說。

薄之物,輕盈之極,卻也憑了這微薄之身,在天地間舞出令人讚歎的美。透明蝶翅,振起時能翩翩架東風,三百座名園一採一個空,把賣花人搧過橋東;薄薄花瓣,鋪作萬紫千紅,香中有韻,態中有格,山鳥解人憐惜意,故含花片往來飛。然因花兒體態之故,其開時隨風飄舞,落時隨波逐流,總是身不由己。自然便是如此,從來也是如此,如同花開燦爛的枝頭,永遠有老去枯黃的葉,薄脆,瑟縮,脈絡清晰如刀刻,沒有一絲水分,只怕輕輕一碰,葉便碎了。生與死,來與去,是大自然的薄情嗎?不,是萬物生存的自然之道。

花尚有一春,葉尚度一秋。至若清晨朝露,黃昏薄暮,皆為妙景,令人珍愛。如再來一場輕霧,隱約可見:山之形,樹之影,行人來去,鳥雀撲飛。真是美極了的一幀水墨,如薄透的絹紗,搖曳,裊娜,彷彿得見歲月深處的幽美清靜,無限深情:以輕薄紗羅製成的披帛,上印美麗花紋,長度兩米以上,美人披搭在肩,盤繞兩臂之間,飄飄拖曳裙邊,再「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夢耶?幻耶?「窗疏眉語度,紗輕眼笑來。」梁朝文人劉孝威與妻隔茧}疏的窗欞、輕薄的窗紗眉目傳情,這一顰一笑,存了千年。

韋莊的《菩薩蠻》五首皆好。第三首有「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輕薄質料的春衫襯托了少年的青春形象,色澤鮮明,那種光景是如何的美好!古時的衫,是一種寬鬆輕薄的單衣,即是不用襯裡,對襟,衣袖寬敞。多於暮春時節穿荂A因此,衫在文人眼中成了春天的符號。「朝來風日,陡覺春衫便」(黃庭堅《驀山溪.春晴》)。年少春衫薄的時日,繡茷C春的花樣,描虓R情的模樣。世間情事,多有情厚緣薄者。納蘭小詞,道盡相思與傷懷:雨餘花外卻斜陽,誰見薄衫低髻子,還惹思量。春雨濕花,夕陽西下,這是夢中的她麼,髮髻低垂,衣衫單薄,身形俏立,與雨中花、天邊夕陽一道搖曳多姿,惹人憐愛,總是相思,叫人斷腸。

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正值春日,你我恰逢好年華,紡線,繡花,蛾兒雪柳,笑語盈盈,火樹銀花,一片繁華。你斟滿酒,我一飲而盡,紅顏淺笑,卻漸失了顏色,變素變薄,轉瞬不見。如花女子,行過荒野,行過古牆,嵌入牆面,須臾薄如紙,散成一幅線描畫,描茈陰與風華。眾裡尋他千百度,那人何在?空留池館樓台,夜夜待人來。惟有一句一文,一詩一詞,一書一畫,成為薄薄的書,書又承載了燦爛的文化與深厚的歷史。

大千世界,風雨雪霜,草木花鳥,各具姿態,皆好看之極。人,亦是如此。有多少人,由年少的輕薄無知,追求厚重,到年老的雲淡風輕,平靜從容。古人云: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朋友相交,其淡如水,淡也薄也,切莫以為彼此情義冷如涼茶薄似紙,心中牽繫不言語,倘遇急難需要相扶時總能及時雪中送炭。守誠以薄己,取信而厚人。儘管如滄海一粟,渺如塵埃,輕薄如葉,俗世輾轉,瞬間風裡飄零不知所終,然而其思想與人格傳遞的巨大能量和人文精神,萬古流芳。

自然與人生,時間為證,將一切些微輕薄變為溫厚綿長,又將一切的溫厚綿長化作薄雲淡煙,厚薄之間,滄海桑田,誰能評說斷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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