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芳
如果說，五月屬於母親，那六月絕對屬於父親。正常來說，芒種前後，太陽一天比一天毒辣，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灼人的風在田野中四處遊蕩，布穀鳥的鳴叫，是濃郁醇厚的鄉音。青青的核桃和蘋果掛滿枝頭，月季花開了一遍又一遍。麥子成熟的季節，在遼闊廣袤的北方，正是大地最豐腴的時候。
這時候的父親，精神也最為飽滿。他扛着鋤頭在白楊樹下鋤草。為了省事，鄉親們多數採用噴灑滅草劑的方法，但父親的執拗無與倫比。他願意聽着樹葉嘩嘩的聲音，願意在斑駁的光影裡躬耕隴畝，用自己的鋤頭和土地對話。
去年這時候，父親開着嶄新的三輪車去村外打掃衛生。他剛剛走遠一點，一扭頭的工夫，三輪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父親難過得好幾天吃不下飯，幹什麼事也提不起精神。但是，現在瘦弱的父親一到六月，顯然忘記了生活中的不快，身板也硬朗了很多。在電話中，他呼喚着我的小名，用思念的長繩，把我從縣城拉回身邊。屋裡開着電風扇，茶几上堆滿東西。有我為父親買的牛奶水果和糕點，還有我在超市精心為父親挑選的襯衫。父親彷彿對它們不感興趣，反而願意和我安靜地坐下來，聊聊家常。人老了，和孩子說話就成了一件重要的事。家長裡短，工作學習，事無鉅細，他都想聽聽，然後再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文化程度不高的父親，在六月變得格外健談。
父親心裡，其實並沒「父親節」這個概念，父親「結」才是他深入骨髓的結。在他眼裡，人到中年的女兒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還需要他的不斷提醒、關照，以及呵護。他囑咐我沒事的話，就少出門遠行。車多人多，自身就不那麼安全。他囑咐我寫稿子別太累，不要太拚，身體健康最重要。他囑咐我要和同事搞好關係，有個什麼事，大家也好相互照應。每次回城，他都特意去菜園為我摘菜，當然還要從雞窩裡拿幾個雞蛋。
七十歲的父親，始終沒丟下陪伴了他半個世紀的橫笛。每到六月，他都會為我吹奏一曲。晚風吹來，星星在頭頂閃亮。我和父親坐在房頂上，像童年那樣，我放聲歌唱，父親為我用橫笛伴奏。一曲清音，就飄散在村莊的心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