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翁秀美
枯萎了的梔子花和白蘭花,並排靜靜躺在我手中。滿目蒼涼,不忍細觀。
一個月前,它們同樣靜靜躺在我手掌心。芬芳的花季,冰雪潔白,一室清香。
偶然在一本書的封面上看到這兩朵不成樣子但形狀仍在的花,驚訝之極。書面為深褐色,兩朵花的顏色也接近此色,甚至與書融為一體。而當時,特地挑選這本深顏色書本來安放它們,正是為了突出梔子的潔淨、白蘭的淡雅。
梔子花的形狀比盛開時小了三分之二,像小腳老太太。焦黑得混沌一片,它已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它堅硬無比,花柄如刀,花瓣亦鋒利,花瓣緊緊裹成一團,似乎在萎去的那一刻手拉手作臨別的擁抱。花瓣邊緣幾點淺淺的淡灰,可是最後的淚?
白蘭,花片如線,一線線凝固的蛈漶A蛈酉摒梏u美的雕像。枯後仍是作盛開狀,花柄灰白,花蕊絲絲仍在,花瓣呈收縮屈曲,由水潤舒展變得婀娜飄逸,定格為持帛而舞的深閨女子,有一場愁夢未醒,有一腔相思未付,叫人斷腸。
平生最愛,梔子與白蘭。竹籃鋪陳香四溢,長憶小巷賣花聲,「梔子花--白蘭花--!」清脆的,蒼老的,聲音悠揚,各具其韻。南方,高樹低枝,幸而得尋芳蹤,讓我的夏天有了一種將兒時記憶捧在手中的香與暖。
每年夏天,必盼荓髐l打朵、白蘭半開,摘一兩枝,一路呵護回家,清水養之。待得全開,安放於枕畔、書旁,每夜習慣了有花的馨香入眠。卻不知,尋常日子天天過,身邊花兒漸漸枯。如今,看見這焦炭一般小小的一團,才知,這就是原來的你。痛惜萬分!你不是炒過的茶葉,有一杯熱水,便可活轉來,翩翩起舞。你也不會遇到傳說中的觀音玉淨瓶,使枯木逢春,再煥生機。一切過了就是過了,怎可重來?這是自然界的殘酷性,也是必然的生存秩序。明年,將還會有梔子白蘭綴滿枝頭,清香再發,可是,卻不是你。
靠近花們,有清香隱隱,恍如當時。原來,生命雖逝,香氣始終未散。梔子花的花語為:永琲熒R。白蘭花則是:純潔的愛。這愛,便是綿綿不絕的香氣,我若不棄,愛便不離。凝視良久,百感交集。
當沒有了營養與水分,當生命一點點走向消亡,花兒們經歷了什麼樣的痛苦?不得而知。痛惜之餘,也很慶幸,花若不被摘下,終會凋謝掉落,被風吹了,被腳步踏了,被落葉掩蓋了,化為腐土。手上這一朵,是完整的一朵。雖然無復當初之貌,但,或許這才是它真正的原來的模樣。世間萬物,都將經歷這個過程,就像人之生老病死,規律使然,不可違反。我想,花花草草來到這個世界,想必和季節簽了約的,季節許花們一年一度美麗的青春花季,花兒也用心地為季節盛妝打扮,讓四時光景各有精彩與風華。約定完成後,便自然分散,回歸塵土,各自平安。那眶給銢鶠A鵝黃翠綠,曾經絕世的容顏,隨風作了雲煙。
梔子,白蘭,其清芬花容已為人欣賞,縱是枯萎也枯得有尊嚴有風骨。想起額濟納的胡楊,死後枯枝直指青天,精神力量永存。這兩朵萎去的花,被時光眷顧,恰如天工雕作的藝術品:瘦小枯乾,卻有極大能量;芳華已去,香氣愈發持久沉鬱,永不枯竭。它們獨特的生命姿態,傳遞出滄桑與堅韌的美,美得從容優雅,令人心生敬仰。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