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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聆聽台灣的「青春之歌」(下)

2018-06-22

鍾 倩

今天,「西南聯大」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被提起,獨立自主、師生關係、不屈精神、高標人格等,「西南聯大」之熱也從側面映照出當下大學的精神流失和文化匱乏,說到底是校園不校園、學術不學術的結果。學者陳平原先生在《閱讀大學的六種方式》一文中指出,「上大學與讀大學是不同的,後者是指我們都被所在的大學氛圍所浸潤。這些各具特色的『校園空氣』,無法在互聯網上傳遞,這也是大學永遠存在,不可能被『虛擬課堂』或『標準教授』一統天下的原因。」他還說︰「當論者津津有味地品鑒『過去的大學』時,你以為他/她已經沉入歷史深處,不,那往往正是他們感懷當下的地方。」 其實,從熱點現象中也能窺見這種反省與感懷。比如,北京大學120周年校慶致辭上,校長林建華把「鴻鵠」二字讀錯並發道歉信引發社會關注。比「錯字」更該引人關注的是大學的成長史和未來時,過去的寶貴傳統是否接得住?明日的棟樑之才又拿什麼立得住?在《未央歌》再版致辭中,一段關於物理學的問答,很是發人省思。在原子物理剛為社會聽說時,有位記者採訪鹿橋的朋友,問他一生研究物理已經多少年了,這位老教授回答︰「差不多三十五六年了。」記者追問:「若是用了三十五六年的工夫,再要深入還這麼難,人生能有多少年,下一代的人先用去三十多年準備,再求進步,一生還剩下多少時候呢?」他慈祥地說︰「打破物理學下一個關節的人,今天不會有二十歲。他不用重新學我所學的一套,他也不必用舊術語解釋新理論,對他說新物理反是容易的。」可見,沒有什麼是很難的,也沒有什麼是很易的,關鍵在於為理想而奮鬥。

大學校園是一方神奇的沃土,所謂神奇,不是點石成金的技法,而是理想力量的根植。朱自清先生當年寫過一首詩,「健兒死國事,頭顱擲不數。弦誦幸未絕,豎儒猶仰俯。」在生死飄搖的特殊年代,他們仍保持「弦誦不絕」的精神,這與陳寅恪先生一家三代人愛國,與馮友蘭的「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背影,都是風雨飄搖中的精神高地。在《未央歌》中,也闡述了這樣的精神內涵。書中沒有明寫物價上漲,卻用乾淨的筆觸鋪展出人們應對物價高漲的尊嚴底色:小童穿破洞的襪子,留校學生沒有錢置辦除夕年夜飯,寫書的朱石樵,「我三天來,每夜省一支蠟燭,今夜再不用,一共五支」,幸好當地居民接納他們。不僅是居民,同學之間也互相幫助,「彼此關懷那裝得半飽的肚皮甚於兄弟」、「噓寒問暖,過於夫妻」,這種患難與共的情感聯結,也是精神高地。

其實,情感也好,美德也好,都附着在一種叫「校風」的磐石之上。書中關於校風的討論,在今天仍被人們津津樂道︰校風是愛同學、愛學校,范寬湖離校時說︰「願大家在學校裡能利用這好環境有顯著的長進,也一方面努力使學校更偉大,更可愛,我不喜歡駕駛轟炸機,卻喜歡飛驅逐機,也許有機會在空中保護母校呢。」校風是美的熏陶,小童覺得「看見鐵匠舖裡打鐵,一爐子熊熊的大火,照着鐵匠的胳膊一閃閃地明暗,看了那象徵勤苦的力量,勻稱的動作,映了火光的眼睛,覺得美」,梁崇榕注重打扮,「不管長得好不好,不管年紀大年紀小,都要盡本分打扮一下,表示我的精神貫注到那地方了」,史宣文則認為美是人性,「年輕人愛美感,我們可以自自然然地造成一種崇拜高潔靈魂的風氣,我總覺得率真地盡了人性去做,都是動人的。」馮新銜直抒胸臆,「校風也用不着宣揚,好校風也不是建立在大多數無知無覺的群眾上,更不是幾個敗類能破壞的,校風好像是個有生命的靈物,他自生自滅,一點也勉強不得,又一點也不是偶然的。」

好校風是潤物無聲的,但不是每個同學都能獨善其身,何況是在戰亂時期呢。比如,宋捷軍逃課去緬甸做生意被開除,麻醉人的享樂日子過慣了,他便走上了投機商人的路子,還騙了同學的錢去賭博,作者借火化院裡經常委託同學們借書還書的幻蓮和尚點出校風的精髓,「這個看來竟像個起頭,不像個結束。不見這些學生漸漸都畢業,分散到社會上去了麼?他們今日愛校,明日愛人,今日是盡心為校風,明日協力為國譽,我們只消靜觀就是了。」由此可見,沒有好學風就沒有好民風,校風是社會文明中最長的那一塊木板,若是不牢靠,有問題,整座社會大廈也會岌岌可危。

如果理想是花,校風就是綠葉;如果理想是大樹,校風就是虯根。書中的凌希慧是身處苦難卻向上攀緣的例子:她自幼父母雙亡,跟着叔父長大,面對叔父為她訂婚,以期未來女婿接過生意擔子的做法,她中途輟學又先斬後奏,去緬甸做記者,「我的功用就是接受他們的產業,讀書、求學,就是為了增加身價來方便他找更好的侄女婿。」這種無論何種境地,也要堅持做自己,非常難能可貴,與小童的「窮且益堅」,伍寶笙的「完全的人格」,都是好校風「內化於心、外化於行」的結果。這樣就不難理解,「那些年裡特有的一種又活潑、又自信又期望、又矜持的樂觀情調」正是校風孕育而成的青春之花,永不凋零。

反觀今天,大學裡令人堪憂的各種問題,當屬社會高速轉型時期的產物,但是,今日之困與昨日之難,異曲同工之處應是精神的跋涉與心靈的豐富,需要一種生生不息的精神引領,「救國經世,尤以精神之學問為根基」,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更是愛國愛校,成己為人。我頓悟到,當我們重溫西南聯大的時候,其實懷念的是一種永恒的精神和詩意的追求,為心中理想而義無反顧,正如小童對伍寶笙的讚美,「我們現在是在黑暗時代了。而伍寶笙是一顆星星。看看她,才會維持『光』的觀念。否則『光』將是不可思議的事而被人從字典裡除去了!」 與其說他們在黑暗中站成一道光,不如說每個人都是光源,我不由得聯想到陳寅恪、吳宓、胡適、梅貽琦、朱光潛、劉文典、沈從文、汪曾祺等前輩,聯想到教授夫人做的「定勝糕」,跑警報背英文的苦中作樂,想到清朗月色下的清華園裡,身着長衫的吳永訓和馮友蘭巡邏護校的動人背影,「千秋萬世,長樂未央」,那是一個時代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

「我們無知而有知,無欲而有欲;要勝,更要強,我們得意,還淒涼,我們終於由少而長,由長而老,終於死去而與草木同朽呵。」今天,我們如何活得更美好?答案就在孜孜求索的過程中。或許我們不能改變大環境,但是每一個人堅守理想,就能聚流成海,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着什麼,影響着什麼,在苦味回甘中我們湧向一個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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