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 絲
多年前我寫過一篇小說,發給朋友看讓提意見,朋友支吾半天,最後才說裡面的人物對話太文藝腔了。這令我很受打擊。那時我們中毒都很深,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文藝青年,說話就像在背王家衛的電影裡的台詞。被人不經意道破,我才發現文藝腔和青春痘一樣,只要過了年齡,看起來就會很突兀。而且最糟糕是,你都不知道別人之前忍耐了多久。
文藝腔並不是白話文專屬的句式,北宋初的西崑體,就是最早的文藝腔。一個人如果從來沒有文藝過,是很無趣的。即使麥克阿瑟這樣的赳赳武夫,給妻子寫信也會用旖旎多情的句子「像一隻中彈的小鳥一樣從樹上落到了深淵」,演示人的多面性。而菲茨傑拉德在酗酒中寫下「在靈魂的漫漫深夜中,每一天都是凌晨三點」,「我們就這樣揚帆奮力推進,逆水行舟,而潮浪奔騰不歇,不停地把我們推回過去」,也是一種戴茩惆膋獄y言狂歡,想要顛覆現實的不如意。
就像過去的人喜歡在上裝口袋別鋼筆,文藝腔也曾在1980年代風靡一時。誰能把簡單的話說得雲山霧罩,就能於大眾群體中呈現出強烈的異質性,令旁人莫測高深。作家蘇叔陽為了嘲諷這種文風,戲寫道:「是否?有鹹菜、稀粥充盈於你腹中,在今晨?」又曰:「審美主體對於作為審美客體的植物生殖器官的外緣進行觀感產生生理上並使之上升為精神上的愉悅感。」意思就是吃過了嗎,聞花香很愉快。
受這種風氣的影響,我們以前寫作文,也常以「太陽公公當頭照,白雲阿姨把手招」起首。到後來,瓊瑤劇「你不過失去了一條腿,可紫菱失去的卻是愛情」,對我們的三觀也形成了巨大衝擊。史迪芬.平克的《語言本能》說,人的心智擁有許多不同模塊,每個模塊都能以自己的方式進行學習,語言就是一種核心學習本能。集成在我們腦子裡的文藝模塊,既是孕育小資主義的溫床,也是滋養浪漫精神的搖籃。
但文藝腔畢竟是一種混沌無意義的藝術,始終讓人活在形而上的層面。像薩特跟波伏娃闡釋感情,說愛人分兩種,一種是必然的,一種是偶然的,只要精神上與必然的愛人契合,肉體就可以四處流浪,發展各種偶然,讓生活增加點滋味。所以雙方同居一生,都秉持這種文藝精神,薩特擁有情人無數,波伏娃也與美國作家艾爾格倫維持了三十多年的熱戀--文藝細胞豐富的人,常以自己為中心構建一個宇宙,或許只有存在主義者才能長期經受這樣的折騰。
日本民藝理論家柳宗悅說:「每天使用的器具,不允許華麗、煩瑣、病態,而必須結實耐用。」這也是治癒文藝腔的不二法門。只需每天到市場上買菜做飯,與小販討價還價,於這種語境下,文藝腔不亞於《射鵰英雄傳》裡的歐陽鋒倒立茈峇漼姜禲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