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已有十幾年沒在北京過中秋節了。半個多月前，我剛回京時就來過這片湖，並留下了「掠燕湖邊垂柳樹，如故，滄桑不過一低頭」的詩句。今晚再來這裡，夜靜，人稀，燈火闌珊，那份世事如煙的感覺又從心底漫了上來。
北國秋夜，終究與濕熱的南方不同，微風拂過，清爽之意沁人心脾，月色也似乎乾淨了許多。獨自徘徊在依依垂柳下，月光如洩，若有所悟，得一絕句，仿李白題名《靜夜思》。詩仙以靜夜寄鄉思萬里，我以靜夜悟人生百年--
近水柳依依，冰輪掛玉枝
秋蟬無一語，風過土城西
由清風明月引起的感悟，緣於前幾天偶然接觸到的「人生十二卦」說。中國傳統文化中，卦象之說頗為玄妙，故一直未敢深涉其中。這套學說流傳於中醫保健界，以著名的「十二消息卦」（見下圖）為基礎，從人出生時算起，每七年對應一卦，逐次解讀各個人生階段陰陽互動的生命狀態。細細品之，頗為受用。
十二消息卦中，前六卦為息卦，後六卦為消卦。「息」者生息也，指陽爻逐漸生長--陽生於復而極於乾。「消」者消弱也，指陽爻逐漸消減，而陰爻逐漸生長--陰生於姤而極於坤。人生一世，正好走完這個周期。
復卦代表0-7歲的兒童，「復」的本義為太陽重生，指代生命的開始。臨卦對應8-14歲的青少年，身心迅速成長，進入「臨」成人之門、立責任之身的狀態。這兩個時段，生命力最旺盛，身高體重都呈倍數增長。從卦象上看，下實上虛，實長虛讓，整個上半部都是打開的，預示着天空任鳥飛，世界以完全開放的姿態，滋養着一個全新的生命。無憂無慮，自然生長，充滿了幻想和追求。
泰卦對應15-21歲，大壯卦對應22-28歲。此乃天幫地成，身泰心壯，生命活力恣肆張揚的狀態。大多數人的世界觀養成和事業基礎，都是在這個時段完成的。習近平曾說，15歲來到黃土地時，我迷惘彷徨；22歲離開黃土地時，我已經有着堅定的人生目標，充滿自信。所謂三十而立，正是對身心「大壯」的期許。
夬卦（29-35歲）指當斷則斷，乾卦（36-42歲）則含窮天極地之意。乾卦卦象，六爻皆滿，意味着所有能容納、能獲得、能佔有的，此時都已佔盡。一個人走完這兩卦，事業、家庭都進入了成熟期，登頂人生，一覽眾山小。
可以說，0-42歲經歷的六個息卦，大都是老天爺的賜予。我們自己也在奮鬥，似乎也付出了很多，但回頭才發現，成就還是來得太容易。不論天時、地利還是人和，並沒有多少是我們可以主宰的。人生如滋長的陽爻，只管一直往上走，走得豪情滿懷，瀟灑自如。縱遇困難，也會隨風而逝。真正的考驗還在43歲開啟的消卦階段，一場秋雨一場寒，進入人生下半場，開始走下坡路了。
姤為善，遁為隱。一旦步入姤卦（43-49歲）、遁卦（50-56歲）階段，卦象下部出現陰爻，底盤開始空虛，便要適可而止了。如果臨卦泰卦是青春期，姤卦遁卦便是更年期。五十而知天命，「厚積」已成，只待「薄發」。可是，這個年齡段正是功成名就、志得意滿之時，鮮有人真正做到收放適度。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導致了多少世事荒唐，英雄折戟！大凡中年煩惱，天妒英才，往往是自己沒有調節好，沒能與社會、自然達成和解。
否卦對應57-63歲，乃藏否之意，指人活到這個歲數，已是退休之年，應對人生有一個評價。藏否自我，笑對過往，尋求彼岸，是真正的智慧。觀卦對應64-70歲，其意蘊和境界集中體現在這個「觀」字上。觀就是不摻合，年屆古稀，世界已是別人的世界，對社會的事、兒女的事，我們都是旁觀者，只幫忙不添亂，切忌指手畫腳瞎指揮。否為惡，否極而泰來；觀為空，真空生妙有。否、觀二卦之要，在於清心寡慾，世間萬物不過鐵打營盤流水兵，再不要執着於世俗的名聞利養，以免捨本逐末，得不償失。
剝卦（71-77歲）和坤卦（78-84歲）是人生的結果，直指生命的歸宿。「剝」就是剝奪、脫落，觀其卦象，下半部全空了，生命機能和年輕時不可同日而語。老人的難處，此時盡顯無遺。「坤」者，地也，任爾皇恩浩蕩，莫不沒於三尺黃土。人一旦步入坤卦，去路就清晰了。所以，在中國文化裡，「坤」也解作無礙，老人首先要有一顆無礙的心，方得善終。
十二消息卦，是人生必經的十二個階段（此說亦可用於解讀一年十二個月，一天十二時辰）。有的人提前一些，有的人推後一些，但基本的軌跡不會變。現代人越來越長壽，這是好事。長壽可以把生命的時間拉長，但只有時間的延續，沒有價值觀的校正，長壽亦是枯壽，「壽」便成了「受」，其間苦辣酸甜，冷暖自知。84歲以後的生命都是賺來的，更要有一顆鑒往知來之心，以盡順天應地之本分。
諸般感悟，一腔思緒，卻只道，天涼好個秋。淡如白描的《靜夜思》，慢慢浮上心頭。我把它發到微信朋友圈，旋即得到近百人回應。其中，聯合出版集團董事長傅偉中的和詩，與此情此景甚是吻合：
有風拂過土城，有柳飄在水邊
有月掛在枝頭，有蟬鳴在心間
那垂柳，那碧波；那冷月，那清風；那寒蟬，那土城......不着一語，盡得風流。它們或許比人類更能理解天道輪迴，更能適應生長收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