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振輝 香港資深出版人
「混」有欺騙的意思。通過以下的音變:
混(wan6);變聲母→郡(gwan6);變調→滾(gwan2)
混(wan6);變調→溫(wan1);變聲母→昆(kwan1)
滾(gwan2);變調→軍(gwan1);變聲母→昆(kwan1)
「混」變成「滾/昆」;無怪,廣東人會叫騙人做「滾人」和「昆人」、叫騙錢做「昆水」了。
如騙人手法的層次較低,那便不難被識破,識破的人或會說「你想『昆西』呀!」究竟「昆西」中的「西」指什麼東西呢?「西」不是本字,是通過以下的音變而成:
細(sai3);變調→西(sai1)
這樣,「細」變成了「西」,所以「昆西」原來是「昆細」,「昆細路」(騙小孩)也。識破的人有如此反應是因為,他/她認為騙人的伎倆過分低劣,只可用來欺騙小孩。
話說回來,有人以為「滾/昆」的本字是「棍」,因「光棍」指騙子,「棍騙」指詐騙,且「棍/gwan3」通過調變成「滾/gwan2」。其實,「棍」在規範語中從來只作名詞,所以這是事有湊巧而已。還有,有電視台在某傳揚粵語的節目中提到,「光棍」中的「棍」,其本字是「??」。據《廣韻》,此冷僻字解「欺言」;讀「呁/斤1-3/gan3」,通過變韻母可成「棍/gwan3」。如所周知,「光棍」的手段不只有「言」還有「行」,且「棍」一早已被定性為無賴、不正派的人,那還有必要為「棍」字找「真身」嗎?
「老千」(swindler),人們心目中非一般的騙徒,原指賭場裡專門詐騙賭客的人。廣東人叫進行詐騙做「出老千」或「出千」,後來有人就用「千」一個單字來作為「騙」的代詞。
究竟「老千」中的「千」指什麼東西呢?坊間流傳多個說法。有說,「老千」之所以得名,是因為他們會用上「『千』變萬化」的手段和「『千』方百計」的方式去進行詐騙;也有說,「千」只是個「數詞」,跟「騙人」毫無關連,「千」的正字是一個既僻且深的字--「??」,語出《正字審查》。對於第二個說法,作者引用了《康熙字典》對「??」的釋義:「『??』,音『邅』。謀人財物謂之『??』。」查「邅」讀「煎/zin1」,通過變聲母成「千/cin1」。雖然「??」義同音近,但大家有否懷疑一個市井術語當中會用上這麼一個連長研中國文字的大學教授也未必會觸碰到的「??」字呢?在尋找「千」的正字的過程中,筆者曾有以下的想法:
老千,「老」謀深算,用詭計去把人家的財物「牽」走。
「牽/hin1」通過變聲母成「千/cin1」,那「老千」會否是從「老牽」演變過來的呢?這個想法一直保留在筆者的腦海裡,直至某天在網上翻閱了一段舊港聞報道:
近有等「馬扁」之流,俗所謂「老千」者,......
在追尋「千」的正字上才有了突破性的發展。對「馬扁」一詞,以下文獻有相關的描述:
元《東堂老》:「不養蠶桑不種田,全憑馬扁度流年。」
清初長篇小說《醒世姻緣傳》:「凡遇地方有甚麼上司經,就向他借......,說雖借,其實都是馬扁。」
原來「馬扁」是欺騙的隱語--把「騙」字拆成「馬」、「扁」二字。由於廣東人習慣上叫人做「老乜老物」(老這老那),「老扁」就成了騙徒的雅號。通過以下的音變:
扁/bin2;變調→邊/bin1;變聲母→千/cin1
「扁」變成「千」,因而有了「老千」的叫法。
江湖中人會叫「出老千」做「行老正」--從良、做正行。理論上,「老千」屬邪門,「老正」走正派,沒理由「行歪說正」的,原來這是個反語,也可看成隱語。其實,這個叫法也不難理解:比方,「老千」行家在公開場合交談時提到一些「出千」的買賣時,都會以「行老正」代之;又比方,「老千」遇上久未見面的相熟朋友,如被問及近況,他會告之自己仍然「行老正」,意在不讓旁人知悉其「老千」身份。
通過上述對「粵語本字」的一些考究,筆者帶出了一個明晰的信息--「找深字作正字」的手法不只誤導還屬不確,給此等考究添上污點。現時坊間流傳的「粵語正字考究」讀物,如《正字審查》、《粵辭正典》、《廣東俗語正字考》、詹憲慈《廣州語本字》(1924)、孔仲南《廣東俗語考》(1933),在處理本字時很大程度上沿用了上述的不確手法,讀者當引以為戒。
「粵語研究」,博大精深,有「音」、有「形」、有「義」。一般以為,坊間流傳的粵語語料已很完備,可這個想法只是在某程度上成立而已。就近年的「粵語研究」,學術界只側重「音」,而很多時都是圍繞着那一百幾十個讀音作無休止的爭議,對於「俗讀」、「口語讀音」和「粵方言讀音」的補充則甚少落墨;民間只側重「形」,可每多離不開找(作)典故、找近音近義字等不良手法。對粵語的「義」,好一部分是由公眾詮釋的,也有好一部分是沿襲某些不確來源的。又很多時,流傳的是「有『形』無『義』」,且「形」也有可能是不確的。筆者在此呼籲,熱愛探求粵語原本的人們往後應在「義」上多下功夫,畢竟最有意義的事情還是把粵語的精髓精準地傳承下來以及有效地傳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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