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振輝 香港資深出版人
圖中小豬,看見前方放置了一張「凳」(亦作「櫈」,無靠背),馬上有爬「上」去玩玩兒的念頭。牠又可知道這行為有如送羊入虎口呢?此話怎說?這要由民間「屠豬」的方式說起。
廣東人叫「屠豬」做「劏豬」(「劏」,粵方言用字,讀「湯」)。「劏豬」前除把刀磨得鋒利外,還要準備一張專用的「劏豬凳」。由於待劏的豬動輒重三四百斤,凳面面積如不夠大,人們會把大門門板拆去,搭建成「劏豬台」。當一切準備就緒,數名「劏豬佬」合力把豬「抬上凳」;只見有人拉着豬手,有人拉着豬腳,經過一輪糾纏,豬不再反抗了,那時大師傅手起刀落,豬一下子便一命嗚呼,不知魂歸何處了。
舊時但凡有人提到「劏豬凳」這個稱號,腦海不期然泛起那一放上去就沒命的驚心動魄一幕。據此,有人創作了以下一個歇後語︰
劏豬凳--一上就死/上嚫就死
「上」的原意是把豬放上凳上,可廣東人也會用「上」來暗示「上床」(發生性行為)。舊時思想封建,只有有夫妻之實才可能有「上」這種關係。人生無常,有女子嫁丈夫不久後,夫君猝然而逝;大部分因娘家清貧而有家歸不得,唯有選擇再嫁。對於這些不幸女子,有些不知是事有湊巧還是命運作弄,再嫁後,夫君竟遭逢前夫同一命運。迷信的鄉人就此認定這些女子命硬剋夫,人前背後地指她們是「劏豬凳」,說什麼「一上就死!」、「有膽量就上!」、「不要命就上!」等相類毒言。自此,縱使她們有多年輕貌美亦乏人問津,落得孤獨終老的下場。
不少人叫夫婿早死的女人做「劏豬凳」,可由於「一次剋夫」可以是偶然事件,所以嚴格來說,某女子「連環剋夫」才叫「劏豬凳」。
圖中的「瘦豬」面對「肥大」的同伴,既羨慕又猜疑;誰不知所得的回應是這個身形不只令牠驚恐,還會令牠把命送哩。對豬來說,最驚恐的時刻莫過於被人「擺上凳」,亦即是足夠肥大被劏之時,所以說「豬怕肥」不無道理。
那些當紅藝人、社會知名人士,每到之處,均有許多人簇擁着,鋒頭之勁,羨煞旁人。事實並非如此,當人出了名,評頭品足的人來自四方八面,其一舉一動受着很大的掣肘,私隱受到嚴重的侵犯,不論什麼也遭抹黑,所以不時聽到「紅人」公開表示「害怕紅」。這種處境不就是與「豬怕肥」差不多。廣東人就有句:
人怕出名豬怕肥
比喻人出了名如同豬肥了一樣,都會招致麻煩、招人妒忌或交上惡運的。與「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意近。以下是一個同義的德國諺語:
The tallest blade of grass is the first to be cut by the scythe.(最高的草葉會是最先被鐮刀割下的。)
以下提供的個案可讓讀者感受一下「樹大招風」的殺傷力:在世俗的勢利眼光中,逢「商」必奸,逢「富」不仁。因此任何有關香港首富李嘉誠的大小事務,也會惹來公眾人士及大小媒體拿上述「準則」去評定其「功過」。以當年香港大學醫學院易名為例,就因院方接受李嘉誠十億元的教學捐款,而主動將學院重新命名為「李嘉誠醫學院」,即時引發各界強烈反響。「以利換名」,「自古行善不留名」等等不留情面的語句都加諸捐款人身上。還不止,簽名反對、抗議遊行、校友籌集資金以代善款等行動此起彼落,鬧得滿城風雨。原本一樁「捐款興學」美事卻演變成好心做壞事。這類過敏及過激的反應,只會導致社會的不和諧和令「有心人」望而卻步。到頭來,損失的會是誰呢?
清.曹雪芹《紅樓夢》第83回:「俗話兒說的,『人怕出名豬怕壯』,況且又是個虛名兒。」由此觀之,有人說:
人怕出名豬怕壯
正是「人怕出名豬怕肥」此話的原形--「壯」有粗大健壯之意,廣東人會叫「壯」做「肥」,就得出這個廣東版來。然而,換轉另一個角度,我們也可說成這是由廣東人所創作的,只是後來傳至省外,他們用「壯」而不用「肥」罷了。筆者認為說「誰是老祖宗」毫無意義,反倒看成中國文化兩種不同的地域產品來得實際。
話說回來,近年內地不少人試圖把中國的名言佳句、詩詞俗語翻譯成英文,好讓外國人可一窺中國文化的精髓。對於「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個俗語,內地就有不少知名英語網站提供了英譯本(以直譯為主),以下是其中一個:
Fame portends trouble for men just as fattening does for pigs.
由於大部分外國人對中國文化背景不甚了解,即便文法通順,譯本也會被看得一頭霧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