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 絲
氣質這種東西，往玄一點說，就是個氣場，是一種以肉眼觀之無形，卻又能時時感受得到的物質。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像孟子一樣，有着充塞於天地之間的浩然之氣，但也可以斷言，一個腌臢猥瑣之輩，常懷卑劣念想之人，肯定表現不出英華之氣來。由此推衍，一個人即使打腫了臉充胖子，每天明明以菜齋為食，卻以肥肉擦嘴來假裝自己吃得好，依然無法掩飾在神情氣度方面暴露出來的虛弱本質。
唐天寶初年，李白於翰林院為待詔。玄宗某日詔見，見李白個子雖小，卻器宇軒昂、英氣勃勃，玄宗頓時神為之懾，悵然若失地指着凳子，讓李白把鞋脫了來坐。於是接下來，就發生了赫赫有名的李白讓高力士脫靴事件。
北宋時，晏幾道作《鷓鴣天》詞，有「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句。蘇門四學士之一的晁補之偶然得見，歎服其工巧，認為能寫出這樣句子的人，「必不生於三家村中」。晏幾道的另一首《鷓鴣天》，「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道學家程頤也頗為欣賞，笑說：「鬼語也！」意亦賞之。
李白能令玄宗神為之懾，緣於他狂傲不羈的個性，秉凌雲之志，抱曠世奇才，以及以謫仙人自居的自信氣質。晏幾道以小令使時人心儀折服，也是建立在其情致風雅、令人嘖嘖稱慕的氣質上。
讀書人都知道，腹有詩書氣自華，然而，氣質若僅以詩書作為支撐，也是不夠的。俗話說「酒是英雄財是膽」，話雖粗鄙，卻也有着幾分道理。古人謂窮秀才為措大，就是諷刺落魄的讀書人的寒酸之味。假設李白是個窮人，沒有三十萬錢來周濟落魄公子，沒有足夠的金錢來支撐他的花銷，肯定也無法形成他「黃金逐手快意盡，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放氣質。那麼不妨試想，一個需要賣字換酒的李白，一個為柴米油鹽所困、沐雨櫛風的李白會是什麼樣子。處於這種生存狀態下的李白，即使詩句再美，酒量再豪，想必也難以震懾住身為天子的唐玄宗，肯讓他脫鞋坐在對面。雖然這一情節出自於野史，正史上並未有過記載。
同樣，晏幾道如果不是出身相門，就是生於三家村中，沒有過「費資千百萬」的揮霍之舉，他可能連這些「彩袖殷勤捧玉鍾」、「銀燈一曲太妖嬈」的歌女都見不到，更演繹不出什麼浪漫的愛情故事，寫出氣度閒雅、雍容沉着的詞句來。其實姜夔、曹雪芹何嘗又不是飽讀詩書者？可是，「一生困躓場屋，氣貌若不勝衣」的姜夔，淪落到死後靠友人捐資方能安葬的地步，曹雪芹則因貧病無醫而死。我相信，他們肯定也是有氣質的人，只是失去了孔方兄的依託，這種氣質則不免悲慘，要在死後方能受人景仰。
或許可以這樣說，氣質既是心靈的創造，也是精神與物質的融合。雨果說：「詩人可以有翅膀飛上天空，可是他也要有一雙腳留在地上。」可視為此說的註腳。